在懷慶,許家門口的爆竹是響了又響,衆人都帶着禮品到許家赴宴。
“許娘子恭喜啊!”
“恭喜恭喜。”
文長明在一旁笑着,雲樹說:“國子監啊,公子都沒進去過。”
“啧,我稀罕進什麼國子監嗎?”
“說來也奇怪,為什麼許公子能留在國子監啊?”
“是啊...”文長明也有一絲疑慮,說:“國子監一般隻收京城裡富貴人家的孩子,或者就是各地的世家大族。”
“會不會是看在季家的面子上?”
“應該不會,季雲暮不是張揚的人,就算認識了許之林也不會宣揚出去。”
“那就是許公子雖然沒上榜,但真的是孺子可教了?”
“...”文長明不敢輕易回答。
縣衙的雜役跑了過來,說:“大老爺,我可找到您了。”
“怎麼了?”
“春汛來了,河水都解凍了,但上面傳來消息,說不讓開堰口。”
文長明說:“是他們還要找丢掉的銀子?”
“是,那咱們開不開堰口啊?”
“從京城派來找銀子的官員撤走以後有沒有回來?”
“說來也奇怪,撤走了以後再沒回來過,應該是朝廷也不想找了。”
“上遊有沒有把堰口打開。”
“打開了,河水張的挺快的。”
“那咱們也開,讓人馬上去辦。”
“是。”
雜役走後,雲樹說:“五十萬兩銀子,朝廷說不要就不要了?”
“平常也不見朝廷那麼大方。”
...
在流經平康縣的一條河水的上遊,河渠司的人駐紮在這裡,守在堰口旁邊。
主事官員在岸邊蹲了下來摸了摸早春冰涼的河水,略顯擔憂地看向遠方。
書吏剛記錄下河水的深度,有人走了過來,說:“大人,要開堰口嗎?”
“年前上面就傳了話,不讓開堰口。”
“再不開等到上遊的融化的雪水全流下來,這裡的堰口是攔不住的。”
“這...河渠司也沒辦法。”
遠處傳來馬蹄聲,是平康縣縣衙的衙役從遠處騎馬趕來。
衙役下了馬,将文書遞給河渠司的官員,說:“知縣大人傳了話,說上遊開了堰口,咱們也把堰口打開。”
主事官員看過文書以後,扭頭說:“安排人,放水。”
命令一句句傳下去,河堤上的洩水孔被依次打開,急湍甚箭,向下遊流去。
河渠司的主事官員背着手,滿意地看着這一切,等到堰口被完全打開,駐紮在這裡的官員和官兵全部離開了這裡。
河渠司的人走後,下遊的水面也逐漸上漲,岸邊的一些路人突然指着水面竊竊私語起來。
“看,那是什麼?”
“路過客商的箱子吧?”
“快看,好幾個呢。”
...
幾天後的黃昏,平康縣裡有幾駕馬車穿過街道,馬車所拉的貨物都用麻布蓋着,直奔縣衙。
馬車停在了縣衙的後門,掀開麻布,衙役們一個接一個地把馬車拉過來的箱子都送進了衙門裡面,堆到了一間偏房裡面。
一個時辰後,文長明和雲樹走到了院子裡,為首的衙役說:“大人,都清點完了。”
“動作還挺快。”
衙役笑了笑,說:“不累,輕松的很。”
文長明說:“去院外守着。”
“是。”
衙役都退了出去,文長明又對雲樹說:“你在門口這裡守着,别讓他們進來。”
“好,公子。”
文長明推門而入,轉過身又把房門關上。
這間房子的位置背光,再加上已經黃昏,屋裡有些昏暗,文長明用火折子點燃了油燈才有些光亮。
文長明提着燈才看清楚這間屋裡起碼堆放了二三十個箱子,一個摞着一個。
文長明倒吸一口涼氣,走到箱子面前,提着燈仔仔細細地看着箱子的外觀:箱子上了黑漆,有河水腐蝕的痕迹,但大體上密封地很完整,隻是上鎖的地方有些凹槽,像是受過沖擊的樣子。
文長明将油燈放在一旁,雙手摸着箱子上的鎖,發現銅鎖已經脫離了箱子,稍稍用力銅鎖便脫落了,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明明屋裡沒有旁人,文長明還是警惕地看向四周,随後用力打開了箱子。
片刻後,院外的衙役看文長明走了出來,問:“大人,那裡面...”
話還沒說完,文長明便打斷他,說:“就這點事也讓我親自過來一趟嗎?”
雲樹把院子的大門關上,還上了把鎖。
“貼告示,說有商人的貨物丢了,讓人來領。”
“啊?”
文長明說:“路不拾遺還用我教嗎?”
“好,小的明白。”
...
京城裡,自從孫昌朝入獄後,曹汝陽糾集朝廷裡裡自己的爪牙,紛紛上書彈劾孫昌朝,并稱過去一段時間裡刑部所抓獲的貪贓的官員皆是依靠孫昌朝的庇護。
與此同時,早朝上王雲提出對這次上榜的考生詳細調查家世背景,稱之為“公正嚴明”。
“大理寺絕不能參與此次查案,大理寺陳昂就是這次春闱的官員,他本身就是應該徹查的官員。”
“王大人稱刑部不能參與,大理寺也不能參與,難不成吏部要插一手嗎?吏部的手伸的未免也太長了吧?”
季雲暮說:“陛下,臣聽聞大理寺已于昨日将陳昂停職,臣以為大理寺掌天下刑獄案件,這件事總不好越過了大理寺交由别的衙門。”
王雲像是料到了一樣,說:“此事非同小可,應仿照曆年秋審,除禦史台外三省六部與各級衙門理應派人在一旁督察。”
曹汝陽說:“臣以為吏部應盡快拟出名單,輔助大理寺盡早開始查案。”
“曹尚書所言極是,臣附議。”
“臣附議。”
在曹汝陽手下的附和下,季雲暮想再多說些什麼也無人理會,皇帝的臉色有些難看,說:“這件事...”
“陛下。”曹汝陽徑直跪了下來,說:“先帝在時,臣也是一個考生,是先帝在一年春闱中提拔了臣,如今有人借春闱肆意弄權,臣以為此事事關千秋社稷,不能不早下決心。”
朝堂安靜下來,肅文帝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曹汝陽,随後說:“大理寺審理,禦史台及各級官員在旁督察,去吧。”
“臣領旨。”
散朝後,皇帝先去了禦花園散心,全福在身後說:“陛下,皇後娘娘派人來問您要不要過去用早膳。”
“不用理會。”
全福又說:“奴才已經通知季大人了,季大人随後就到。”
肅文帝接着在禦花園裡散步,在前面看到了樊貴妃和高熙。
“給陛下請安。”
“給父皇請安。”
肅文帝笑着說:“大清早在這裡做什麼呢?”
“禦花園裡設了個靶子,看孩子練習練習。”
太監在一旁拿着箭矢,高熙手裡拿着把弓,額頭上還挂着汗,想是費了力氣的。
肅文帝拿着帕子給高熙擦了擦汗,說:“清晨的時候還有些涼,别帶着汗。”
“陛下要多注意休息,看陛下的樣子這兩天又沒睡好。”
“這兩天前朝事情多,有些忙而已,連孩子都沒顧得上關心。”
“兒臣一直練習騎射,不曾懈怠。”
肅文帝欣慰地點點頭,說:“你懂事,給你的弟弟妹妹做個好榜樣。”
肅文帝拍拍高熙的胳膊,說:“去年受的傷還有大礙嗎?”
“早就痊愈了,太醫說不用擔心。”
樊貴妃在一旁說:“去年的事真是驚險,幸好祖宗保佑,熙兒要是真有什麼萬一,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想起去年的驚險,樊貴妃還是心有餘悸的樣子,高熙說:“母親,沒事了已經,别自己吓自己了。”
肅文帝看着母子二人互相安慰,心有觸動,摸着高熙的頭說:“好孩子,讓你受委屈了,父親會補償你的。”
全福在身後說:“陛下,季大人快到了。”
“臣妾和孩子先告退了。”
母子兩個離開了,肅文帝的目光一直留在高熙的背影上,說:“真年輕啊。”
“陛下?”
季雲暮已經行了一次禮了,隻不過肅文帝的注意力在高熙身上,沒有留意旁人。
肅文帝回過神來,說:“大理寺那邊都安排好了吧?”
“已經說過了,大理寺曉得其中利害,也因此先停了陳昂的職。”
季雲暮又說:“陛下今日早朝上其實不必點頭的,大可拖上一拖。”
“朕何嘗不想,你看看這個。”
季雲暮接過了折子,肅文帝說:“今年春天剛過,北方多地地震,匈奴再次大軍壓境,一切都需要錢,曹汝陽把國庫的鑰匙攥得牢牢的。”
季雲暮在此時慶幸的是曹汝陽手裡捏着的是錢糧,還好不是軍隊。
季雲暮交回折子,說:“前兩天的事情已經查清楚了,進京赴考的舉子中不乏世家子弟,曹汝陽徹查了他們各自家裡偷逃的稅銀以及名下不登戶籍的佃農,以此要挾考生,又派人從中傳信和他演了這一場戲,請君入甕。”
“曹家是個狐狸。”肅文帝看起來沒有了一開始的擔心,說:“朕會安排人去通傳朝廷裡那些不想摻和的官員,這個朝廷容不下左右逢源的人,站到哪一邊全憑他們自願。”
肅文帝又說:“曹汝陽在南方的爪牙還有些餘孽,你安排人去負責清剿,把他們的家全抄了,務必給朕添上一筆銀子。”
“遵旨。”季雲暮說:“那孫昌朝?”
“殺了。”
...
下午,季雲暮沒有直接離宮,而是先去了刑部的大牢。
牢裡昏暗無光,連個燈都沒有點,孫昌朝正失魂落魄地倚着潮濕的牆躺着。
“你怎麼來了?”孫昌朝有氣無力地說:“你放心,沒把你扯出來。”
季雲暮默不作聲地看着他,孫昌朝自顧自地說:“把誰供出來都不對,所有見不得光的事都是我做的,和你們所有人都沒關系。”
“和曹汝陽共事是與虎謀皮,幫皇帝做事就不再是人了,隻不過是一把可以随時丢棄的刀。”
季雲暮說:“你的确被皇帝抛棄了。”
孫昌朝一點也不意外,問:“專門過來就為了告訴我,多謝你的好意,你可以走了。”
即使已經是春天,陰暗的牢房仍然透着寒意,季雲暮環顧四周破敗的牆壁又看向孫昌朝。
孫昌朝看向他,苦笑着說:“你對我的遭遇有一絲憐憫,但更多的是畏懼。”
季雲暮說:“皇帝說過,你的确很聰明。”
“你的憐憫是因為我像棋子一樣被抛棄,你的畏懼是因為你知道你隻不過也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把刀,可以随時抛棄。”
“這次春闱的事情結束了,别的世家子弟進來了,也就沒你的事了。”
孫昌朝站了起來,邊走邊說:“你還記得蔡振嗎?”
“我們同年的狀元。”
“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說是被李文英所殺。”
“呵呵...咳咳咳!!!”孫昌朝看起來已經身患重病了,猛烈地咳嗽過後說:“在李文英倒台以後,誅殺前科狀元的罪名落在了他頭上,你就沒懷疑過是曹汝陽嗎?”
“是他幹的?”
“蔡振有些年齡,卻是個清高的,我和他有些私交,他私下告訴我一開始是李文英先向他示好,李文英怎麼可能先下手殺了他?”
“隻有曹汝陽,隻要是不能為曹汝陽所用的人,都會被誅殺。”孫昌朝說:“在蔡振給我送出那一封信後不久,他就被傳出慘死在任上,而我也就收到了曹汝陽送來的各種奇珍異寶,我不得不為自己考慮,不得不向曹汝陽低頭。”
“你們幸運,生在了京城世家裡面,有自己的父母護着,可我沒辦法,我沒有庇護隻能投靠曹家,那陳昂若不是有禦史台趙家的護着,他能活到今天?”
“還有你身邊的文長明,你留在皇帝身邊,不也是為了他能平安離京嗎?”
季雲暮眉心微動,孫昌朝就知道自己猜對了,說:“你的雙親都很謹慎,季家也從來不直接參與朝廷的争鬥,曹汝陽讓我私下調查過你為何突然替皇帝賣命,就是因為文家的孩子,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又被皇帝發現,你為了保住他才會為皇帝賣命,對吧?”
孫昌朝的雙手抓着牢房的門,死死地盯着季雲暮,說:“我不能從中脫身,你也不能,所以你會害怕,害怕和我落得一樣的下場。”
季雲暮退後了兩步,轉身走了。
孫昌朝在後面喊:“等我上刑場的時候,再來送我一次。”
...
國子監裡,有幾個肥頭大耳,看起來像是飽食終日又無所事事的學生聚在院子裡嘀咕,說:“那是誰家的?”
“沒聽說過,朝堂如今正不安穩,怎麼國子監裡還添人了,這不是引火燒身嗎?”
“家裡有權勢的。”
“聽說是姓許的,朝廷裡有姓許的人家嗎?”
許之林拿着一個包裹從院子裡經過,走出了國子監。
在宮門口,許之林将包裹交給一個太監,說:“麻煩公公了,替我送到驿站裡。”
許之林付了些銀子,一個太監接了過來準備出宮後送到驿站。
包裹裡除了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還有一封寫給文長明的信,上面記述了近日以來京城的情況,也隻有通過許之林的手裡送出去才不會引人注目。
季雲暮走了過來,問:“做什麼呢?”
“給家裡寄些東西,沒什麼。”許之林隐瞞了給文長明送信的事情,這也是他曾答應過文長明的。
“你如今在國子監裡多有不便,下次直接給我就好。”
“不好總麻煩季大人。”
季雲暮漫不經心地問:“那個沒良心的,就沒來過信?”
“嗯?小文知縣嗎?”許之林說:“沒有呢。”
季雲暮一直摩挲着身上的玉佩,聽到否定的回複後像是有些不高興,說:“要不然說他是個沒良心的。”
許之林笑了笑,說:“季大人這是準備出宮嗎?”
“我去送送人。”
“那就不耽誤您了。”
在宮門外,衛燕帶着家裡的下人已經在等着了,問:“怎麼來遲了?”
“沒什麼事。”季雲暮往前邊走邊說:“你也去送送孫昌朝?”
“我?我去湊個熱鬧。”
劊子手行刑的地方在禦街中央,烏泱泱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
“那是誰啊?”
“是前幾年那次春闱的榜眼,孫昌朝。”
有人看見孫昌朝的白發,問:“怎麼年紀那麼大?”
“大什麼大,那是心裡光想着怎麼害别人,造孽造出來了。”
衙役将孫昌朝押上了刑場,他像是許久沒見到陽光了一樣,被正午的太陽刺得睜不開眼,稍稍緩了一會兒才看清楚台下站的季雲暮。
孫昌朝眼神中有些疑惑,像是想起來了一些什麼,走到刑場的正中央後又突然像是看到什麼可恨的人了一樣,大喊說:“是你!是你!我早該想到的!”
孫昌朝像是要朝着季雲暮的方向沖進人群裡,鎖鍊哐當當地響,吓得人群後退了兩步。
“站住!别動!”
衙役趕快按住了孫昌朝,押了回去。
季雲暮也被孫昌朝的反應吓到了,緩過神後看向了站在斜後方的衛燕和他的貼身小厮,那個名叫葉青的小厮。
衛燕注意到身後的葉青被驚得跌倒了,衛燕說:“你怕什麼?還不站起來?”
台上的行刑官看時辰到了,将簽子扔下,說:“行刑。”
在孫昌朝癡笑聲中,劊子手沒有遲疑,手起刀落。
在不遠處的酒樓上,曹汝陽和王雲在頂樓上看着這一切,曹汝陽說:“那個衛燕果然是皇帝身邊的人。”
王雲說:“衛燕被突然調進戶部,本就讓人疑慮,幸好在他身邊提前埋了眼線,當初也是他在茶樓裡看到了孫昌朝和季雲暮私下見面。”
“帝王的疑心病太重,放心不下季雲暮,既然讓衛燕進京盯着季雲暮,那就别怪咱們黃雀在後。”
曹汝陽站在樓上看着孫昌朝的屍首,得意地笑了,感覺再一次證明了無上的權利與天下财富都已經在自己的掌心。
“以錢糧能挾制宮裡,前朝那些别有異心的人就任由大人處置了。”
曹汝陽轉身走了,下樓前說:“皇帝總有些分不清誰是京城裡真正的肱股之臣。”
...
“你們抓我做什麼?!放開本官!”一個官員被人不由分說地帶走了。
“我們是奉了朝廷的意思,帶走!”
這段時間在各部衙門裡,總有一些官員被抓走審問,罪名是私下結交學子,左右科舉排名。起初隻是和孫昌朝有些私交的人,時間一長旁人才驚覺這是連坐,是曹汝陽為了掃除異黨的一場圍捕。
往日相處的同僚都害怕地躲在一旁,看也不多看一眼,慌張走開。
高君義路過此處,看到那些為虎作伥的衙役對着旁人頤指氣使,胸口裡像是有一口氣堵着。
“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