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雲暮将他拉了回來,說:“别去了,沒用的。”
“沒用我也要罵他們一通,狗仗人勢的東西。”高君義被季雲暮拉到無人的宮牆角,問:“宮裡就這麼坐視不管嗎?”
“曹汝陽手裡捏着戶部的鑰匙,皇帝眼下需要依靠曹家,還沒辦法和他明着對抗,”
“那國庫的錢就全被曹家捏住了?皇帝手裡一分錢也調不動?”
“國庫的錢隻有兩個人知道真實情況,除了皇帝,就是曹氏,皇帝調不動錢糧,也隻能讓我去抄家。”
“抄家?誰的家?”
季雲暮頓了頓,說:“除了前段時間曹汝陽在南方的餘孽以外,就是剛才那些人的家。”
“什麼?”高君義有些意想不到,震驚地說:“石頭都能讓皇帝榨出水來,這...”
高君義突然轉過腦筋,問:“讓你去抄家?那些人之間有不少無辜的,這種事情讓你去抄家?”
季雲暮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你也知道這不是體面的事。”高君義說:“這也不是長久之計,雲暮,該換條路走了。”
旁邊有官員路過,看到季雲暮後,立馬收回了目光,像是遇見瘟神一般匆忙離開了。
高君義感覺那種眼光有些冒犯,便在他身後喊:“你看什麼看!”
随後高君義指着剛才的人看季雲暮,季雲暮也沒有辦法,說:“人之常情罷了,我已經讓人去南邊替皇帝找去年丢掉的銀子去了,總有辦法的。”
“那銀子指不定早就飄到海裡了,雲暮,這不是辦法。”
“那我有什麼辦法?!”季雲暮聲調高了許多,随後又說:“長明已經離京,但皇帝從未放棄過針對他,我如果現在脫離皇帝,長明怎麼辦?長明當初離京的原因你也不是不知道。”
高君義說:“長明如果知道你現在的處境隻會想着回來。”
“那等我死了他再知道吧。”季雲暮像是自暴自棄。
“你這個嘴和文長明一樣,就是沒個把門的。”高君義說:“大理寺那邊會頂住壓力的,我明天就寫折子,就說最近錢糧緊缺,大家的俸祿扣一扣,曹家總不好把這筆錢也掐住不松手。”
“...沒用的。”
“我就試試。”
季雲暮沒再勸阻,因為他知道這沒用。
次日,高君義真的把這麼一道折子遞了上去,像預料之中的一樣,甚至沒有在朝廷這譚深水中濺起一絲波紋。
可端王知道了這件事倒是在王府裡抄起下人手裡撣子沖着高君義背上就是一頓猛打。
“那季家的忙你也幫?他讓你幫你就幫?”
“爹,你讓我去大理寺,我連這種折子也不能往上送嗎?”高君義躲在椅子後面,說:“再說了,這是我主動幫的,人家雲暮可沒讓我幫。”
王妃在一旁也是心急,說:“你這傻孩子,心眼也忒實了。”
老王爺拿着撣子指着高君義,大聲說:“人家沒讓你幫你還主動迎上去,你!”
此後幾天,端王一直告病在家...
...
遠在平康縣,文長明的書房桌子上有兩張紙,一封信和一封公文。
縣衙裡大大小小的差役都守在書房裡,文長明拿起公文遞給他們看了看,随後說:“都看明白了,上面要重新找去年丢掉的稅銀,我們管好我們這一段的河流就行了,去吧。”
“大人,那堰口都開了一段時間了,肯定沖進海裡了...”
“那也得找,不然你去替我回上面的話?”
“不敢,小的不敢,那小的們先去了。”
一群人急忙離開了。
雲樹關進房門,轉過身看到文長明又在研究那封公文和書信。
雲樹說:“許家的孩子是費了心思把這封信送回來的,公子也算沒白心疼他。”
“雲樹...”
“嗯?”
文長明的眉頭緊鎖,說:“京城是要出大變故。”
“信裡雖說京城不太平,可終究不涉及季公子什麼事...”
“不對...”文長明說:“這封公文來的倉促,朝廷若真舍不得銀子,一開春就會讓人重新去找,耽擱了這麼久才下發公文,實在奇怪。”
“公子心裡想到什麼了嗎?”
文長明接着說:“前些日子路過平康縣的客商說北方近日多發地震,匈奴再次壓境,朝廷很有可能急需這筆銀子。”
“朝廷過去幾年攢了不少銀子吧,戶部怎麼可能...”
“戶部,問題就出在戶部。”文長明說:“眼下最需要銀子的是皇帝,不是曹家,曹家隻會借此機會要挾宮裡,那麼這封搜尋銀子的公文便不可能是出自曹汝陽手中。”
“公子是猜測陛下命令季公子再次尋找稅銀。”
“很有可能是,懷慶這兩天有不少官員被抄家,都是曹家的舊部,也有可能是為了給宮裡湊銀子。”
雲樹說:“許公子的信裡又說京城裡局勢動蕩,難道是皇帝和曹家決戰的前兆?”
“皇帝那樣的身子,誰又知道能撐幾天...”
門外有下人敲門,說:“大人,您要的茶水。”
雲樹驚了一跳,去門口将茶水接了進來,确定院子裡沒有旁人後才放心。
文長明雙手撐在桌子上苦思冥想,說:“得想辦法回去...”
雲樹倒茶的手一抖,差點燙到自己。
“公子,季家公子好不容易把你送出來,公子又想着回去?”
“我知道了皇宮秘辛才被皇帝盯上,季雲暮當時是為了我能活而留在那裡,現在我當然也可以為了他回去。”
文長明接着說:“皇帝為了向李氏曹氏複仇無所不用其極,登基之初,李氏曹氏都想染指南方這片富庶的地方,皇帝能做到直接舉兵清洗懷慶,如今他還有什麼做不到的?”
雲樹擔憂地說:“我們又怎麼回去?皇帝憑什麼點頭同意我們回去?”
“立功就可以了,他們不是要銀子嗎?”文長明拿起公文,說:“那我們就給他們銀子。”
雲樹又問:“能給多少?”
“五十萬兩。”
文長明看着雲樹不可置信的神情,說:“我必須在這個春天回去。”
...
“什麼攘外必先安内,匈奴壓境,還有地震帶來的那麼多災民等着安撫,朝廷還要内讧到什麼時候。”
京城裡的人在鬧市中大聲宣洩着對朝廷的不滿,旁邊的人也不反駁,隻是默默地點點頭。
而在朝廷上,大部分人對北邊的戰事絲毫不關心,他們隻是擔憂自己頭上的烏紗帽會不會突然掉下。
“陛下,烏桓已經答應我朝出兵相助,北境的戰事乃是疥藓之患,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徹查朝廷中别有異心,結黨營私之人。”
“北境的戰事是小事,那直奔京城而來的災民也是小事?”鄭玉說:“從兩個月前,北境的将士堅守邊陲,北方幾處地震的災民剛安撫完,西南地區就地震不斷,戶部對戰事和災民不管不顧,到底是要做什麼?”
“戶部從沒說過不管,隻不過自孫昌朝始,蛀蟲侵蝕朝廷上下,隻有朝廷内部清朗,諸位同僚才能勠力同心。”
周圍的的人都低着頭,一句話也不願多争論,隻是心中祈禱着禍事不會輪到自己。
在大理寺的廳堂上,趙世顯作為大理寺的長官坐在正中間,王雲也讓人搬來把椅子坐在一旁,堂上還有被喊來問話的官員。
王雲頤指氣使的樣子俨然把自己當成了大理寺的主人,還沒有審問就已經把被喊來問話的官員當成了罪人。
趙世顯斜眼瞧着,站起身就要走。其父趙誠帶着幾個禦史台的官員在一旁督察,趙誠看了趙世顯一眼,讓他回去接着坐着,趙世顯才萬般不情願地坐了回去。
旁邊的人送來了幾份結案文書,趙世顯在王雲的目光下蓋上了大理寺的印章。
...
黃昏時候,大多官員已經離宮,季雲暮在戶部的衙門裡看着桌子上的賬本發愁,随後收拾收拾準備離開。
這個時候,有人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季雲暮一看發現是趙世顯,他闖進來後徑直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臉上沒有好顔色。
高君義也跟了過來,像是來攔着他一樣,說:“你過來找他也沒用,誰都沒辦法。”
趙世顯也不像是來找麻煩的,季雲暮說:“大理寺出事了?”
趙世顯看着季雲暮說:“我就來問一問,宮裡到底怎麼想的,陛下怎麼...”
“诶诶诶...”高君義示意他們先停下,随後轉過身把門給關嚴實了,然後說:“繼續,你們繼續。”
“陛下怎麼會放任吏部和戶部肆意妄為,再這麼下去是不是把我們也給撤了。”
高君義說:“雲暮在戶部說不上話的,你問他也沒用。”
季雲暮拿起桌子上的賬本給他們看,說:“打仗和赈濟災民都要靠戶部的錢,曹汝陽把持财政大權多年,皇帝為了從他手裡拿錢也隻能默許他們胡作非為。”
“朝廷不是富得流油嗎?皇帝能調動的錢一分都沒了?”
“十萬兩。”季雲暮說:“我東拼西湊隻湊到了十萬兩,這夠幹什麼?”
“隻有這麼點嗎?”
季雲暮聽着這話有些刺耳,說:“嫌不夠自己再去湊,我還要想辦法去向皇帝交差,沒空聽别人挖苦我。”
高君義在一旁打圓場,對趙世顯說:“都不容易,互相體諒一些。”
趙世顯知道這件事也不是季雲暮所能左右的,随後說:“還有一件事,今天大理寺喊來了一個人問話。”
“誰?”季雲暮并不知道為什麼趙世顯要告訴自己。
“一個姓陸的官員,和你父親在一處共事。”
“嗯?”
“我聽人說他有意給自家的一個外甥說親,就是你的妹妹。”趙世顯說:“這需要提防。”
趙世顯走了,高君義走到季雲暮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問:“沒事吧?”
季雲暮撐着桌子埋頭正發愁,門外有小太監敲門,說:“大人,有折子送過來。”
“都這個時辰了,怎麼這麼着急?”
小太監進來後說:“大人前兩日安排人去南方收繳銀子補貼朝廷,這就是南方送來的。”
高君義說:“你看,還是有人體恤朝廷的。”
季雲暮一邊打開折子一邊說:“讓我看看送來了多少...”
季雲暮看過後差點暈過去,高君義問:“怎麼了這是?”
季雲暮扶着桌子坐到椅子上,說:“文長明那個不安分的...”
高君義接過折子,問:“他怎麼了?”
“他想回來了。”
...
天邊響起幾聲驚雷,季雲暮披上了披風準備出門,臨走之前找來季雲蘭,說:“你知道父親準備給你說親嗎?”
“知道啊,就是朝廷裡一個陸家的孩子。”
“就是他。”季雲暮嚴肅地說:“如果他們确實來人說親事,一定不要見。”
“怎麼了?”
“大理寺的人告訴我,陸侍郎曾被喊去問話,他們家最好不要招惹,我已經告訴過父親了,不要再和他們家有交際。”
季雲蘭點點頭,季雲暮得到肯定的答複以後這才匆匆出門。
在一家偏僻的酒樓裡,季雲暮和高君義在裡面見面了。
“問清楚了沒有?”
季雲暮坐下來直接把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說:“我私下裡找了許之林那小子,他就是文長明在京城的眼睛,我就知道文長明把那孩子送來肯定有另外的打算。”
“文長明送來的折子你給他看過沒有?”
“我給他看了,他說他也不清楚。”季雲暮看向高君義,說:“文長明在折子裡寫他手裡有五十萬兩,你不感覺這筆賬目很熟悉嗎?”
“文長明找到了被河水沖走的銀子?”高君義說:“然後他想靠這個回京...”
高君義看向季雲暮,說:“你怎麼想的?”
“讓他把五十萬兩送回來,但他不能回來。”
高君義拉過來把椅子在季雲暮身旁坐下,勸他說:“不,這或許是文長明回來的好機會。”
“回來?他回來做什麼?皇帝怎麼可能放心的下他?”
“他在那邊難道皇帝就放心了嗎?皇帝的身子骨不好,心思不定,萬一哪一天就下了黑手,長明遠在懷慶又怎麼能反應過來?”
文長明既然這麼寫折子送來了,那麼肯定就是想回來的,皇帝和曹家無暇顧及這份折子,根本不清楚文長明手上有五十萬兩的銀子,文長明能否回京全在季雲暮一念之間。
“再仔細想想。”高君義看着眉頭緊鎖的季雲暮,說:“長明的叔父已經回了懷慶,還願意回京是因為你。”
“報恩?”
“也可以這麼想。”高君義說:“更是因為你這個人,長明心裡有你,他放心不下你。”
“那他也得先有命啊。”
“你舍了命送他離京,他舍了命回來找你。”
“啊,麻煩...誰讓他來幫我了。”
說不想念是假的,讓他回到危機四伏的京城卻又不放心,思之而又憂之。
在季家,轎子停在了正門口,一個太監從裡面走了出來。
在季家正堂裡,季世平看向來者,問:“讓我去?”
“隻是問個話,關于陸侍郎的。”
季世平說:“我與陸侍郎雖是同僚,但素日往來也不多,他的事我也不清楚。”
領頭的太監說:“也不僅僅是這些,戶部這段時間在賬目上有些困難,陸侍郎有個快要調回京的外甥因為營私納賄被查,宮裡聽說你們兩家最近有意結親,就是為了撇清關系,季大人也最好和我們走一趟。”
季雲蘭站在一旁想要說些什麼,馮夫人拉住了她,說:“聽哪兒傳出來的話,我們書香人家教導出的女兒,可不會放過這樣空穴來風的流言。”
“身正不畏斜,大人既然不怕,就陪我們走一趟,也别為難我們跑腿做事的。”太監一邊說着一邊讓人拿出來戶部和大理寺的勘和。
馮夫人斜眼瞧着,不予理會。季世平拿起來看過以後站了起來,季雲蘭上前攔住,說:“爹,你不能...”
“好了。”季世平小聲安撫她,說:“沒事的,我晚上就回來了。”
季世平跟着他們走了,在大理寺的廳堂上,王雲問季世平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季世平問:“我能離開這裡了嗎?”
“季大人不必着急,查案總是要一步步來。”王雲對一旁的仆役說:“給季大人安排間屋子,讓季大人休息一會兒,我們慢慢審。”
趙世顯剛對自己貼身的小厮說了什麼,随後又對王雲說:“季大人與最近查的案子關系不大,依我看...”
“本官奉旨查案,自然有這個權力,小趙大人,還請配合。”
趙世顯像是忍不下去了一樣,說:“大理寺的主事目前還是我,陛下有開了我的缺嗎?如果大人有這個意思,也可以請旨讓陛下開了我的缺。”
另一邊,季雲暮還在和高君義争論,高君義說:“自從長明離京,你天天過得什麼日子,長明怎麼可能放心的下你?”
“可他回來了又如何?憑借五十萬兩接替曹家掌管戶部?”
“宮裡的情形說變就變,等曹汝陽活到了改朝換代的那一天,調轉矛頭收拾你的時候長明心裡就好過了?”
兩個人争吵着,門外有人敲了敲門。
“誰啊?!”
季雲暮不耐煩地打開門,季雲蘭和大理寺的人站在了門口,季雲蘭說:“哥,宮裡來人把爹帶走了!”
“什麼?去哪兒了?”
“去大理寺了!”
季雲暮和高君義聽後着急往外面趕,高君義說:“别着急,大理寺畢竟是趙世顯的地盤,不會有事的。”
“趙世顯的地方...”季雲暮反應過來,說:“你帶着我妹妹先去大理寺,我進宮一趟。”
“好,我先去照應着。”
季雲暮騎着快馬趕到了宮裡,卻被攔在了殿外,全福說:“大人不必進去了,陛下今天不見人。”
“我有急事。”
全福還想攔着,皇帝在裡面喊了一聲,說:“讓他進來。”
在殿裡,季雲暮請求皇帝不要再滿足曹家的貪欲,阻止他們肆意妄為。
“王雲的膽子還沒有那麼大,不必着急。”
“陛下,他把我父親扣在了大理寺...”
肅文帝不耐煩地打斷他,說:“或許過了明天就沒事了,你借給王雲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對你父親怎麼樣。”
“可是...”
“姑息養奸,這隻是暫時的退讓!”
季雲暮聽到這句話有些痛心,皇帝無止境的退讓卻要讓自己承擔責任,季雲暮又想起來孫昌朝曾經說過的話,自己于皇帝而言,也隻不過是可以随時犧牲和抛棄的棋子。
皇帝轉身将收拾好的折子放在書架上,說:“等到添上一筆銀子...”
“其實...已經有了一筆銀子了。”季雲暮看着肅文帝的眼睛說。
“什麼?”
...
大理寺裡,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王雲和趙世顯雙方僵持不下,王雲指示别人帶季世平下去,而趙世顯聲嚴厲色地呵斥那些人,讓他們想清楚是在哪裡領的俸祿。
此刻,全福走了進來,擲地有聲,說:“陛下口谕。”
雙方安靜了下來,互相看了一眼,而後都跪了下來。
全福傳旨說:“朕聽聞近日大理寺事情繁雜,朝中諸位愛卿多被傳至大理寺訊問,朝廷綱紀日馳,大理寺亦無安甯,朕命趙世顯即刻肅清法紀,不得有誤。”
“臣接旨。”
王雲站起身後不可置信地看向全福,全福說:“奴才代為傳旨而已,大人若有什麼疑問還請去面見聖上。”
趙世顯說:“王尚書剛剛還想開了我的缺,來人,送王尚書進宮面聖。”
“是。”
王雲惡狠狠地看向他們,随後轉身就走。
趙世顯接着說:“還有那張椅子,王尚書坐着舒服,一并送走。”
“是。”
季世平被季雲蘭接走了,高君義看到了姗姗來遲的季雲暮趕到了大理寺門口。
“你父親沒事了,但全福是皇帝身邊的人,他怎麼會來?”
季雲暮聽到自己的父親平安無事,長舒一口氣,随後雙手用力地錘了一下牆,說:“我還是把文長明賣了。”
“啊...”高君義拍拍他的肩膀,說:“長明不會怪你的,他想回京見你,幫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