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真真不喜歡方不知,但也會承認,這個大爺從不說胡話。
孫啟明死了,就死在碧落村的這個夜裡。
雨把客棧對頭那棵樹的樹枝壓垂了身,噼裡啪啦打在孫啟明的屍身上。他就死在那,昨天醉鬼待的位置。
“轟隆。”
雷聲炸開了天空,閃電劃破雲霄,在瞬間照明了漢子的慘狀。
“生命真脆弱呐。”徐真真撐着方不知給他的傘,沒有啥情緒地擡頭問道:“不過,金剛不壞,不是該劍氣不入嗎?他是怎麼死的?” 在她的眼裡,這個魁梧的漢子雖然多嘴,但應是個好人。況且,能耐得了方不知的臭脾氣的人,也應不會引得什麼仇家追殺到這荒嶺山村。
方不知沒有撐傘,但他的禦氣之術功到深處,雨水沾不了他的身:“金剛不壞,命門在内。”
徐真真恍然大悟:“命門在内……他被下毒了!”
方不知輕輕點頭。
徐真真看向被更夫遺落在地上的銅鑼和竹梆子,喃喃道:“吵人睡覺也就算了,這遇上事兒了,還跑得比誰都快,問都沒地問了。”半刻鐘前,就是這打更人的銅鑼落地身穿透雨幕鑽入了方不知的耳朵裡,她才被大爺拎起來,大半夜的來看個死人。
她又轉頭看向方不知:“他知道你,你認識他嗎?”
方不知蹲了下來,将孫啟明的屍身放平,脫下了他那毛裘大衣,道:“很多人都知道我。”
徐真真“呸”了聲:“瞧把你牛的。”說着也跟着蹲了下來,即使,從身高而言沒什麼必要。
孫啟明的身上沒有什麼外傷,但卻死不瞑目。他保持着猙獰的姿态,捂住心口,明顯是生前遭受過很大的痛苦。
方不知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徐真真道:“三更天,子時整。”
方不知若有所思:“一更人,二更火,三更……”
“鬼啊!”
是總算爬起來的店小二。他這一聲可以說是撕心裂肺的喊,帶着點起了三四間客房的燈。
“咋咋呼呼。”徐真真把店小二瞪了回去:“是鬼殺人?鬼也學會下毒了嗎?”
方不知搖了搖頭:“孫啟明去了他不該去的地方。”他站了起來,在徐真真“你等等我”聲中重新走入了客棧,随意撿了張桌子坐下,目光卻一直在盯着躲在門後的店小二看。
店小二被看得發毛,無奈讪笑着走了過來:“客官,客官有什麼需要,隻是這個點廚子都……不,修士大人,您想來點什麼,我馬上去喊廚子起來給您做。”他已經被吓得滿頭大汗,手也止不住在哆嗦。
修士死在碧落村這種事,天知道會引來什麼大麻煩。而且他跟前這位爺看起來就是個不好惹的,他也不想賺這個錢了,保命還是最要緊的。
方不知從懷中變寶貝似地掏出了一錠金子,把跟進來的徐真真下巴都驚掉了。
他向店小二示意門外孫啟明的屍身:“埋了。”
店小二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倒是徐真真大聲說道:“好你個方不知,你肯定認識孫啟明,要不然怎麼會舍得出金子給他下葬?”
方不知不理她,再次對店小二說道:“埋了他的屍身。”
金子的誘惑力,終歸是勤勤懇懇的店小二難以抵擋的。之前賠店裡的半錠金子,那也是給掌櫃的都拿去了,這回可是給他的。
店小二看了一眼方不知,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金子。那光澤、那質感。
送到眼前的錢,誰不要誰是傻子!更别說可以夠他馬上離開這個破地方。
他一把将其抓過,寶貝地揣在懷裡,又試探性地哈腰問道:“那位大人可有家屬同門會來認領?”
方不知淡淡地說道:“他無門無派,無親無屬。”
店小二有些欣喜,但還是強裝痛心:“好嘞。”沒了尋仇的麻煩,他和村子裡的人們的小命也就算是保住了。至于是誰殺的人,能置這些神通廣大的修士于死地的,肯定也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人,也自就瞧不上他們這些小老百姓。
他剛要走,方不知擡手截道:“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店小二還沉浸在金子的樂呵中:“大人您說。”
方不知道:“今夜的打更人住在哪裡?”
雨停了。
濕滑的青石闆差點讓徐真真摔了個狗啃泥,還是方不知抓住了她的胳膊。
徐真真道:“别以為我會謝謝你。”說着拉緊了方不知的衣袖,她才不會承認她害怕了。
徐真真跟着方不知兩年了,也去過很多的地方。但她頭一次看見這樣古怪的地方。這個村子的夜晚靜得出奇,沒有人氣,更沒有鳥獸聲,每家每戶緊閉門頭,黑燈瞎火。按理來說,在三更天,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她運氣查探,也隻能感受到一片虛無,仿佛隻有剛才那間客棧裡住着活人,把她的困意都吓沒了大半。
這還是碧落村唯一的街道,明明白天還有不少人來往。
沖天炮就要蔫了,方不知是個很心細的人,他直接牽上了徐真真的手。
徐真真的聲音都小了很多:“怎麼還沒到啊。”
他們在去找那個棄鑼丢梆的打更人的路上。
“我也是外面來做工的,不太清楚村子裡的狀況。不過聽掌櫃的說,更夫都住在村東頭那個廢廟裡。”這是店小二的原話。
方不知拍了拍徐真真的手背:“快到了。”
說罷,兩人的視野裡出現了一間破廟,意外的是,廟門口還站着一個人。
徐真真握住方不知的手攥得更緊了,方不知安慰道:“是人。”
當兩人繼續靠近,徐真真看清了那個人的面貌:“是那個醉鬼!”她用手指着,本是不太禮貌的行為,那人瞧見了,反倒笑着和她揮了揮手。
身邊站着方不知,就是徐真真的勇氣。她壯着膽子問道:“你認識我嗎?”
醉鬼此刻大抵是清醒着的:“不認識,不過你不是在和我打招呼嗎?”
第一次正眼瞧這個怪人,徐真真才發現他生得極好,眉目俊秀。用眼波流轉、顧盼生輝來形容也不為過。但同時存在的,是一種虛假感。好像那眸裡的情,是他刻意地裝出來一樣,讓他看起來很不和諧。
徐真真暗忖:‘還是方不知看得順眼,雖然悶了一些。’
方不知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醉鬼道:“等你。”
徐真真納罕,擡頭問道:“你不是說你不知道他是誰嗎?”
方不知道:“不知道。”
徐真真癟起嘴,嘀咕道:“又打啞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