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知的語調沒有變化:“我去給銀子。”
得嘞!算她瞎操心。跟在方不知身邊的這兩年,徐真真學會的事不多。唯一一件清晰地映在她腦海裡的就是誰有銀子誰就能當大爺。
在他們下樓以後,雞飛狗跳完回來的莫十一和風聽竹也恰巧攬着走進大堂。前者嬉皮笑臉,後者則活脫副丢了八百兩的模樣。
“喲,方不知!”莫十一愉快地招手。
方不知收好百寶袋,瞥了他一眼,繼續同店小二細聲交待。
沒得到回應的莫十一架着風聽竹走到徐真真的身邊:“正式給你介紹一下,他叫風聽竹,至于你自己想要怎麼叫他的話都可以。”
風聽竹呵了聲,抱臂把頭扭到一邊。
徐真真擰巴着臉,像在看傻子。她原本大抵是不打算理會眼前的兩人的,但可能是感受到了耷拉在沖天炮旁毛茸茸的重量,勉勉強強擠出一聲:“哦。”
莫十一将風聽竹推向徐真真,笑道:“來,你先跟他好好交流交流感情。”他與朝這邊看過來的方不知四目相對,唇角揚得老高:“我就勉為其難地先去和木頭交流交流感情。”
踉跄了兩步的風聽竹剜去一眼,道:“呵!”
徐真真不知道在用轱辘轉的眼珠子打着什麼小算盤,表情很是豐富。但在意外地與風聽竹對上眼後,突然觸發了複讀屬性,厲聲道:“呵!”
風聽竹對莫十一的嫌棄還未散,有點懵:“?”
在看到天外飛來的昆侖劍仙那一刻起,方不知的心底對于對方出現的原因其實就有了幾分猜測。此去兇險,他能完好無損地走出惡鬼道一次,未必就能有第二次。
當初的單刀赴會,他将徐真真托于清源中的師弟照看。回去以後,不知為何,人人都說一切安好無事發生,小姑娘卻抱着他哭了整夜。他不會安慰人,也拗不過打那後徐真真隻願跟在他身邊的執意,遂隻得将小姑娘帶在身邊,離開清源後一路尋到了碧落村。
“莫十一。”從客棧的後門來到馬廄的方不知停了向來,轉向跟在他身後的人。
莫十一揣着手看他。
方不知停頓須臾,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昆侖劍仙久居雪山之巅,不露于人前,甚至于大部分劍派門徒都罕見其真容,幾乎隻在昆侖三年一度的劍修選拔大典上才會出現。在今日以前,方不知和其他人一樣,都以為成名許久的風聽竹就是那般翩翩老者形象。
莫十一微笑道:“你好像問了很多次這個問題。”
方不知再道:“你為什麼會幫我?”
莫十一攤手道:“你若還是用這種問法,我也隻會告訴你與之前相似的答案。春亭山這出戲對于我來說很精彩,我想把它看到結尾。”他擡手将搭在耳後的花朵取下,舉到方不知的面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後,花瓣紛然飄起,拂過方不知的臉頰。
“不過,我還有一個答案。”
莫十一半阖眼簾,手指摩挲了兩下花梗,後者随即化作塵屑歸入泥地。
“想聽嗎?”
方不知看着莫十一,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莫十一擡眸,笑得真誠:“因為我對你一見鐘情。”
“咳。”方不知被嗆了下,眼睛局促地重新四處尋找目光落點。就在這分神間,一隻手攬過了他的肩膀,将他整個人向下壓了壓。
莫十一抵着方不知的太陽穴,在他的耳邊吹了一口氣:“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和我結為道侶?”
也不是太冷的天,方不知硬是僵在了那裡。他的嘴唇翕張,半晌都吐不出什麼東西。
“嗯哼?”莫十一的尾音缱绻,猶如缭繞的煙。
方不知啞聲道:“你...”從他記事起,就沒有遇見過這麼大膽的人:“請自重!”
莫十一的目光灼灼,也不知在方不知身上燃了多久後,才因為沒能添上柴火而熄滅。他松開方不知,将額前的發須撩後:“不逗你了。”
方不知細長眼睫下的眸光閃動。
莫十一繼道:“你算個聰明人,應該能明白其中的利弊。”
方不知道:“我信不了你。”
莫十一挑了挑眉:“現在除了我,你還有人可信嗎?”
方不知愣在那裡,垂在身側的手蜷了蜷,最後又有些無措地搭上了長明劍柄。他到目前為止的人生裡,朋友這個概念還隻出現在過一個人的身上。而這個人...
莫十一拍了拍方不知的肩膀,道:“與海洋、與頑石相比,修者的這輩子也很短。心向大道固而無錯,但是也不能因此徹底丢棄活的感覺。”他伸了個懶腰,接道:“安下這個心,我絕對值得你的信任。風聽竹雖然在大多數時候不靠譜,但對于照顧小孩子,他還是挺在行的。”
他剛說完,一個主人公就坐在另一個主人公的身上被帶了過來。
徐真真是淚眼婆娑的模樣:“方不知。”她抱着風聽竹的發冠,小聲道:“你又要丢下我嗎?”
方不知的呼吸一滞,下意識答道:“沒有。”
最慌的反倒是風聽竹,他抓着徐真真的兩隻褲腳,一颠兒一颠兒的:“你别哭啊,剛才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堅強厲害的小姑娘都不會哭的。”
徐真真嗚咽道:“我沒哭。”趴在她沖天炮旁的白兔小心翼翼地跳到了她的肩膀上,再次歪下腦袋貼向徐真真的臉頰。後者再次重複道:“我沒哭。”冒出半個頭的鼻涕泡被強行吸了回去。
方不知垂下眼眸,搭在長明劍柄上的手加大了幾分力道。
莫十一道:“小真真,你也是個大孩子了。”
失去記憶以後,徐真真遇到的人雖然都不會和她講過去的事,但她長着眼睛與耳朵,世界上也沒有不透風的牆。
她知道她的家人應該是遭遇了很可怕的事情。在與方不知走遍天涯海角的這兩年,有時她也會想,為什麼會隻剩她一個人,為什麼她的母親不能幹脆帶她一起走...但有時候,她又會驚異于這個世界的廣闊與奇妙。
久而久之,在那些因為噩夢而醒來的淩晨。她也學會了自己安靜地坐着,消化完情緒之後,再盡可能細緻地告訴方不知夢中發生的故事。
徐真真抓緊了風聽竹的發冠,猶豫地開口道:“要多久?”
莫十一看了眼方不知,笑道:“不會很久。”
方不知擡頭:“兩月。”
徐真真紅着眼睛答應:“好。”她松開手,重重的擦去臉上的眼淚:“照顧好自己,方不知。”
方不知嗯了聲,旋即對風聽竹作了個揖:“風前輩,真真就拜托你了。”
風聽竹道:“放心吧。”他瞪了眼莫十一:“莫九都和我說過了。他這個人雖然不靠譜,但本事還是有的。”
“哇!”莫十一跳腳道,“風挺豬你倒反天罡!”
興許是顧忌到了肩上坐着的徐真真,風聽竹隻送來個大白眼:“呵!”
天上的雲更低了,好像風雨欲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