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安沅跟侍從穿過了好幾個小徑,一路上不似前院的熱鬧,竹影搖曳,靜谧甯和,倒别有一番景緻。
不多時,她到了一座清幽的小亭前,亭中端坐一年輕男子。
他一襲淡藍色錦袍,玉簪束發,面容俊朗,眉宇間自有一股淩雲之氣,卻又不失儒雅與溫潤,正手持竹夾,将茶碗置于竹爐之上,緩緩轉動,炭火微紅,蒸汽袅袅,如畫一般清風霁月。
“見過殿下!”蔣安沅上前一禮。
周景晔微微擡頭,笑容不濃,卻自有一種親和之感:“你好像并不意外是我。”
蔣安沅笑了笑,回道:“殿下不知,欣陽公主應當是不大願意見到小女的。”
周景晔略微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幾分:“你倒是直快!不過你可誤會欣陽了,她可時常念叨你。”
蔣安沅微微一笑:“公主擡愛,小女倒是受寵若驚。”
周景晔放下竹夾,伸手示意她在對面落座,笑意溫和:“你來得正好,我不通點茶之藝,恐污了這好茶,不如你來試試?”說着便好剛剛熁(xié)①好的茶碗遞了過去。
蔣安沅聞言未多說什麼,隻是接過茶碗,取篩羅過後的茶末到碗中,注入少量沸水調成糊狀,瞬間茶香氤氲而起。再将沸水環繞沖入,用茶筅攪拌。注入第五湯時,盞中茶湯漸漸泛起綿密細膩的泡沫,如冬日初雪一般。随着泡沫增多,她的動作加快了些許,那層層疊疊的泡沫在她的點拂之下,愈發細膩如脂,待到第七湯時,茶湯濃稠度适中,凝而不動②。
周景晔靜靜注視着她,眼神中帶着一絲欣賞與柔情,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淺笑。
點茶過後,蔣安沅再以湯匙蘸取茶膏,在茶湯繪了一副青山圖。
“殿下請用。“蔣安沅将茶碗遞給了周景晔,擡眸的那一瞬,對上了那雙眸,怔愣片刻便避開了。
不過周景晔似乎并不在意,接過茶碗,嗅了一下茶香,再品了品,笑道:“茶香清遠,丹青靈動趣意,茶湯入口如雲,綿柔甘滑,着實不錯。”
“殿下過譽了,是殿下的炙的茶好。”說完蔣安沅起身向周景晔行了一禮,“安沅今日以茶代酒,多謝殿下。”
周景晔抿了抿唇,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但臉上的笑意還是溫潤如初:“謝我什麼?”
“多謝殿下在危難時刻,馳援岱州,救了岱州一城的軍民。”蔣安沅頓了頓,“于私,小女外祖家的事多虧殿下相助,方能化險為夷。”
“岱州城乃我大夏要塞,城中軍民亦是我大夏子民,我這麼做是出于大夏皇子的責任,你無需言謝。“周景晔默了片刻,繼續說道,“至于杜家商行之事,實乃陸将軍之功,我隻是動了動嘴皮子,更無需謝我。”
蔣安沅一愣,在她去錦城的這幾個月裡,三皇子設計報複,讓杜氏商行陷入困境,虧得大皇子的門生相幫這才得以脫險,沒想到這背後還有陸九昭暗中相助。
她想,又欠下了個人情債!
思索片刻後,蔣安沅笑道:“殿下是個好人!”
聽到她這麼說,周景晔不禁笑出了聲:“倒是第一次聽人用”‘好人’這個詞來奉承我的。”
“這可不是奉承!”蔣安沅眼神真摯,“殿下寬德仁厚,其性清正,心系臣民,恤民之苦,若将來有一日,遂志功成,定是萬民之福。”
“遂志功成”這四個字不斷回響,周景晔心頭不由得一陣觸動,見她眼中的光亮,一種莫名的情緒漸漸在心間蔓延。
蔣安沅,我該不該放你走?
他在心中發問。
片刻過後,他故作輕松地說道:“這些話倒是耳熟。”
“不過殿下,”蔣安沅收起了笑意,“執筆扶搖上青雲,請纓從戎向青山。可書山有路,忠骨無墳。”
周景晔知道她是說當朝重文輕武,也在借這話提醒自己。
“蔣安沅,就憑你剛剛這幾句話,我就可以定你個妄議皇儲、妄言國事之罪!”周景晔突然話鋒一轉,言辭淩厲。
“殿下不會這麼做。”蔣安沅神色如常,淡然回道。
周景晔眉頭輕挑,語氣中還是帶着不可忽視的威壓:“為何?”
蔣安沅帶着笑意,眼神真摯:“因為殿下說過,殿下和安沅是朋友,不是嗎?”
朋友?
是啊,當初自己是說想和她交朋友來着。
可是怎麼辦呢,他現在有點不想當朋友了!
“就算我不治你的罪,可難保不被有心人聽了去,蔣家最輕也得背個結黨營私之名!”
“不會,殿下既然用欣陽公主之名邀我在此,就定然不會讓旁人聽了牆角去。”
周景晔聞言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聲音也變得溫和:“你倒是聰明。”
蔣安沅莞爾一笑,笑靥如似春日暖陽:“不是安沅聰明,是殿下思慮周全。”
可是這兩人不知道的是,确實有人在聽牆角。
就在不遠處的一棵榕樹上,陸九昭和錦洪正隐匿在繁茂的枝葉間揚着耳朵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