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快!救人!”過了許久,猜測着應是走遠看不着這邊了,那人的隊友撲過去,去發現傷口早已在藥物介入下結痂,隻是那人心如死灰,到手的考核通過平白飛去,而周遭的隊友竟無一人跟附。
“今日諸位的英勇表現,我定會如實向夏公子禀——”狠狠一槍托砸下來,那人徹底暈了過去。
“怎麼辦?”
“怎麼辦?這事不論傳到哪位公子耳朵裡,在場諸位都會被各自的主子責罰,倒不如……”
“天使。”遠處無人在意的灰燼之上,白色的戰甲被亮銀色勾勒,将最強壯的戰士絕對優雅的線條和形體點睛般呈現,隻是那威武優雅的戰士,正卑微的躬身,雙手在胸前交錯,像個被束縛的雕塑。
“聖廷的教義應是要阻止這罪惡的吧。”厚重的白紗将戰甲籠罩,灰燼悄悄挂上,又被吹走,在那飄起的紗巾上留不下一絲痕迹。
“教義以天使與聖上的真言為憲。”
“可笑。”丞姬心裡那一點微弱的想法,和風力細小又無力的黑灰一般,無聲無息的消散了,無人在意,隻在離去時,留下了些短暫的腳印。可片刻,微風卷過,好似什麼都沒有。
“聖靈會為天使的決定賜福。”
溫熱的藥水将傷痕浸沒,水汽萦繞被薄薄的一層玻璃阻隔,凝成滴挂在幾乎不可見的玻璃上,将隔斷外正在檢修的戰甲,籠住,割出許多。
藥劑殘留被慢慢中和,過度興奮的神經被鎮靜,疲憊和些許撕裂的痛楚悄悄浮現,緊繃的肌肉逐漸舒緩下來。寂靜的房間裡隻剩機械運作的吱呀聲,燈光黯淡,漸漸隻剩些許微弱的指示燈光。
嘩—
溢出的藥水拍在地上,片刻不見了痕迹,“時間。”
“當地時間下午六點整。”
AI将燈光重新打開,自雨林出來後,司煙已經在藥浴中睡了大半天,終端上多了許多信息,大部分人大抵都會借着脫離戰甲後的那份興奮先去消遣,再獨自在家裡暈上幾天。
“查詢,二科目考核參與信息。”
“本屆學員三百人,通過一科目考核,六十人,繼續二科目報名的,十八人。”
“十八人,這麼多。”這個人數,比司煙估計的要多出小一半,“找柳正文。”
“正在連接。”
“我,司煙司尋迹,二科目的名單能調出來嗎?”
“教廷最高權限加密,我也看不到,我隻知道我們這邊隻有八個人。”電話那頭柳正文的憤怒如火山爆發前的岩漿,翻滾卻藏在山體中。
“随機應變,能把誰送上去就送上去吧。”
“都怪我。”柳正文看着窗外的落日,心裡想的都是日暮西山的北方艦隊,他的這雙手,總是抓不住那麼多,一件件一樁樁,慢慢丢掉。
“沒關系,我們還有機會。”門外連廊上的陽光落進軍備室,鏡子中的肩章上映着燦爛的光輝,把那一抹疲憊遮蓋。
殘陽落在冷透了的茶水中,些許碎渣浮着,黑子般斑駁,柳正文隻是坐着,看着那殘陽滑落。屋門落鎖,獨留那杯冷茶靜候。
“嘔!”陳甯生被李藏沙抱着,把晚飯一口氣都吐了出來,唯一沒喝酒的石衆善應付走客房服務把門帶上,借着監視器向外看了看,便走回屋裡排查起監視設備。
“這□□不行,倒是挺能喝。”陳甯生剛緩過一口氣,說罷又吐了起來。
“幸虧你酒量不濟,要不然,咱哥三個怕是沒法這麼早出來。”李藏沙捏着鼻子,還是受不了,放任陳甯生一個人把廁所占據,“哥,你是不是還沒休息過來,你早說我給你擋着酒多好。”
“沒,沒事,放心。”
“房間沒問題。”石衆善把檢測設備放到一邊,兩人身上的酒氣讓他皺了皺鼻子,“怎麼樣,你們還撐得住嗎?”
“沒事,先把名單發回去。”陳甯生說完也沒了吐的力氣,隻覺得身上虛弱了許多。
“嗯,我來做,湧瑾,你把勇安照顧好。”
司煙從模拟參謀室轉了一圈,又打了兩場陣譜,空蕩蕩的參謀室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心裡确定了二科目的參與者應是不會在這出現了。
“人都在,名單已經拟好。”
太陽落下,夜黑的深邃,月光卻是格外明亮,鄭伯将手中的火點踩滅,多噴了些香水,走來時還這些内疚,像個孩子做錯了事情。
“鄭伯,有什麼愁事啊。”微弱的煙味仍是那麼明顯,風吹不散,像個污漬牢牢的固在鄭伯身周,将他的憂愁引出來,紮進别人心肺。
“公子,若是實在難做,重攻艦隊在一天,不論是在東北,還是多遠……”
“總有一天,我會是主官,可能不是重攻艦隊,也可能不是衛戍艦隊,鄭伯,總有一天我要從背後站出來,站在一個艦隊,一個集團面前。總能過去的,過不去,就再也過不去了。”
“一科目有如此高的通過率,可二科目怎麼才錄入了十八人,廣鈴教司早有決斷,還要請我們來做什麼。”統籌院争的除去廣鈴大教廷的幾位教司,還有廣梁、樞梁、殷都三大上教廷的神官和教司以協助之名行監察之事。
“薰姒神官,你是樞梁教廷在此的最高負責人,你說的話可是代表樞梁大教司的。”殷都教司是個胖胖的老頭,微眯着眼,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
“無妨,薰姒神官的教誨,廣鈴教廷上下皆會參悟謹記,隻是表決已然是絕對之勢,薰姒神官的一票,無論投向閉選還是擴錄,都已然無法改變閉選的結局。”廣鈴大教司一副卑微的模樣,可說出來的話藏滿了釘子。
“隻願聖靈庇佑。”陳婉不再浪費口舌,所謂抗議已經把自己推到了危險的境地,還不如抽身離去。
“哼,不過是……”廣鈴大教司看陳婉離開,心裡的不滿毫不掩飾的就要宣洩出來。
“慎言,大教司,薰姒神官此刻代表的是樞梁教廷,你若是對樞梁教廷有意見,可以向各處戒律處痛陳。”殷都教司冷冷留下一句話,拂袖而去,不論如何,最尊貴的三所教廷,也是輪不到他一個廣鈴教廷的大教司嚼舌。
“教司大人,伴君如伴虎,陰晴無常是很正常的事,殷都教司那是在聖上面前摸爬滾打的,耳濡目染皆都正常。”廣鈴大教司如何聽不出廣梁教司和稀泥的話裡若有若無的威脅,隻能維持着體面将這最後一尊瘟神送走。
“神官,何必如此,已成定數的事,還有什麼要說的。”随行的神侍隻覺得今日的不歡而散毫無價值,還不如站在鐵闆一塊的立場上。
“殷都教廷想做什麼沒人能阻止,廣梁、樞梁都隻是個陪襯,大教司若是想趨炎附勢,便不會派我來了。”廣鈴的秋天将要過去,天氣還不算悶熱,可厚重的神官教袍仍叫人有些喘不過氣,陳婉摘掉兜帽,随行的神侍都低下頭,不敢直視,“不會影響結果,隻是提了些不中聽的話,不傷和氣,可若有事,也就燒不到樞梁去。”
“還是神官最懂大教司的心思。”陳婉沒再理會他們,偌大的房間好似沒什麼生氣,蒙着一層朦胧的死寂,“神官,我等就先退下了。”
淩晨的夜變得稀薄,浮白漸漸洇開,窗外濃重的晨霧悄悄消融,不留痕迹,隻有早間的潮濕仍沉沉壓在灰黑色的鬥篷上。
清晨的風總帶着些水汽,挂在鬥篷的絨毛上,卻和風一同隐去,叫鬥篷愈發沉重。勤征樓算是在忠威教院的東南角,從大門向左看能看到的最高的建築,除了交通塔,便是它,模拟參謀室就占了小半棟樓的面積。
比起一科目各自抵達軍備庫而後投放的開考,二科目顯得莊嚴了許多。考生派系分明的分成兩列,隻是柳正文不在,二科目已經不需要場内監督了。
“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隻要設備和數據有問題,我們這邊可以立刻停機。”柳青挂好鬥篷,将提前準備好的濃茶放在桌上,“場内執勤都是我們的人,如果和往年一樣是抽簽輪戰的話,沒人能在抽簽上動手腳。”
朝陽終于升起來,可樹林的陰影将樓前的空地遮蓋,帶着些溫度的初陽落在視線中,卻落不到身上。彭家兩兄弟尋釁的目光被忽視,鬥篷也将兩人臃腫的身形收斂。柳挽溪還沒來,司煙的右手邊還空着,顯得這支隊伍短了一截。
哒—哒——哒———
軍靴那低沉的腳步聲在回廊中蕩漾,近了,就像在耳邊萦繞,踏在心頭。對面那一排本就松散的軍人,循聲轉頭,在林中、樓旁長長的回廊中搜尋。
碎發在帽檐與兜帽交接處露出些許,陽光透進回廊打在鼻翼上,陰影勾勒,把本就立體的五官顯得更精緻,眼眸中映入的光華,将淡妝襯得更明媚。陰影籠去,凜冽的殺氣似晨間透骨的寒露,将剛剛奪來的目光扯碎,刺進非分的心影裡,寒冷從心髒開始擴散,幾乎将人凍斃。
遠光燈從大門轉過來,筆直的影子在靴前連成一整條線。教司的車隊緩緩駛來,等候已久的衆人哪怕有些怨怼也隻敢藏在心裡,也不知是為了彰顯乏累還是訴苦,彭家兩兄弟左手邊的那一列預備軍官隻是松散的站着,不尊禮制或許也是一種無聲的抗議。
開路的兩輛禮車在最後一個岔路各自轉向拐開,防衛保障車在預留的唯一一個内側車位停下,在整個車隊中央的禮車才剛剛進入視野。
教廷禁衛和禮官走到車後,緊跟着緩緩停在樓前,潔白的用金線編織的毛絨地毯被禮官抱着,鋪放在禮車兩側,雲朵般一路鋪疊到門前,細碎的金線在毯絨間,好似雲朵中灑下的陽光。
“靜!”教廷禁衛立在兩旁,肅穆禱告吟唱,廣鈴的幾位教司下了車,不敢停留直直走向樓下,禮官緊跟着把毯子收起。
“哼,朝廷的錢雖不寬裕,可這忠威教院也算是第一軍事學院,如此寒酸,還要你我共乘一車,簡直毫無禮法尊嚴可言。”廣梁教司本就是個沉不住氣的,殷都教司面上的不悅落在他眼中,那能說與不能說的,隻要是該說,便都是能說了,“也不知後車是何人,獨乘一車之外,還要薰姒神官随侍陪同,我廣梁教廷位卑言輕,可他們竟不顧殷都教廷與皇家的尊嚴嗎!”
禮官拉開車門,廣梁教司拂袖而下,毫不遮掩的将不悅挂在臉上,隻稍稍等了等殷都教司,便将目中無人的那份驕狂拿了出來,“廣鈴教廷若隻是如此經營忠威教院,不如遷到我廣梁去,不過一字之差,卻是聖國與獸穴之異。聖靈在上,如何忍得你等如此屍位素餐。”
“靜!”教廷禁衛将廣梁教司的話截斷,肅殺的吼聲落到他的耳朵裡,叫他的怒火更盛。
“放肆!”
“放肆!”潔白的鬥篷斂去女子的身形,隻有纖細的左手伸出來搭在陳婉臂彎中,禮官托着鬥篷的拖尾,陳婉冷冷地盯着廣梁教司,上位者對奴仆的呵斥砸在廣梁教司脆弱的自尊上,卻擊穿了他的膽量。
那女子從廣梁教司身邊走過,繁雜的禮官隊伍迫使他連退了許多步把路讓開,不經意踩在一處小小的水窪裡,幾滴污水濺起來,落在鬥篷和褲腳上,雖然看不到,可那踩在水上的聲音就像打在他臉上的一巴掌,火辣辣的。
毯子已經撤下,若再為他鋪上一遍,逾制的罪名足夠将他的前程毀盡,昨夜的大雨許是早為他的狼狽做好了鋪墊。不知多少年未再沾染塵埃的雙腳,今日踏在濕滑的地面上,好似将他剝光了一般恥辱。
“通曆八十年,忠威教院院試規則,聽宣!”禮官用那統一的催眠的聲音緩緩宣讀,“自星浪始,文明婆娑,幾将起伏,有方上人救國救民,災難齊至之初,承天命于萬古沉睡之天下衆神最終之真靈!聖靈神谕,而扶立帝國,無稱帝做霸之想,僅以帝國之制,集廣廈之力,以救國民。”
“至今,已近四十年,未改曆法,未有帝号,卻實受天下所害,愚民異族皆不臣服。所以,帝國軍人之業,實為國業,今局勢不明,四海不甯,帝國基業若無忠臣良将,難以繼續。時局所累,亂世所積,上人有感,神選英臣應已堪重用,特廣開仕源,以納聖靈之擇。”
“既是特試,定為未有之變,此次院試,以累分制為排位法,以無限制遭遇戰為考題,前兩甲可提前結業授銜領官,第三甲可提前結業。宣畢,考生入院!”
“哥,說這麼長一大段,怎麼規則就兩句,聽不明白啊。”教廷禁衛在參謀室外停下,封了整棟樓,和外面的緊張氣氛不同,參謀室内考生都聚在一起,等着調試設備和檢查參謀室的技工和監督退出去,陳甯生拉着石衆善眼巴巴等着回答,眼神清澈的像兩個孩子。
“正常,不太重要的演習或者是中層軍官之間決鬥套用的規則在第二年你們才會學。累分制積分法指的是每個人都有以積分形式承載的等值價值,被擊敗方的積分會全部加給勝者。至于無限制遭遇戰……”
“就是打群架,進場後在這個頻段建立聯系。”柳挽溪走過來才看到陳甯生和石衆善,“務必要記清楚,開考前還會有段時間,一定要先熟悉艦隊。通訊頻段在開考前就可以設置,但是一定要等到開考後,免得被别人偷了去。建立聯系後第一時間通傳坐标,我們要在第一時間建立防區。”
“我們的人少,不要戀戰,沒到達設定位置前,接戰的第一要務是脫離,那些生面孔應該都是他們的人,畢竟一科目那個徐子陵都沒能進,明顯是因為顧南城到現在都沒明确站隊,因為派系問題被卡下去了。”司煙和柳挽溪你一句我一句的囑咐着,對比起他們在少年時就經曆的高強度學習和訓練,這幾個人接受的軍事教育還很少。
“顧南城會不會因為孤立無援倒向我們?”李藏沙指指已經站在模拟艦橋裡的顧南城,模拟艙門還沒關閉,他孤身一人确實冷清。
“永遠不要把勝利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司煙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瓜,場裡的閑雜人等已經走了七七八八,距離開考應不剩多少時間了,“記住,不管是誰,隻要是我們的人,隻要有希望就要把他推上前兩甲。”
“明白!”衆人散去,隻剩柳挽溪和司煙二人還要說些什麼。
“靈計和錦時天虹沒進來,浮灼反倒進來了,教廷把我們身邊的人摸排的也算通透了。”司煙指指那幾個明顯是炮灰的生面孔,“他們都是湊人數的,等着憑借人數優勢把我們淘汰出去,就給彭家兩個喂分了。我倒是覺得,現在這局面,顧南城絕對會被逼到我們這邊來。”
“他沒坐收漁翁之利的機會,但是以他的性子,怕是會先躲起來。這仗說好打也好打,别犯低級錯誤,這和之前的小打小鬧不一樣了,是正兒八經的成建制遭遇戰。”柳挽溪拍拍司煙的肩膀,交錯,隻留下一句話,“别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