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合安全面撤進南方軍區了。這和方千秋一定沒關系,他的新嫡系、改組北方艦隊的基礎,一夜之間,變成新軍閥了,哈哈哈哈哈!!”宋清山的笑聲傳到街上,人群中又掀起一陣怪叫,“我猜方千秋一定又要有動作了,我父親向來沒什麼實權,隻是被體系好好供養着的一尊泥菩薩。”
“如今,方千秋不論是想方設法用資金稀釋南方軍區的獨立性,還是擴軍備戰,一定會在明面上重用他宋副使。但凡他把挑小老婆的精神氣分一些扔到朝局裡,都能察覺到有多少把刀正等着剝開他這層皮,肥的流油啊。”
司煙奪下他手裡的酒瓶,扔了下去,在人群邊碎開,卻沒掀起一點波瀾。
“有什麼計劃就說。”
宋清山摘下拾音耳機,在手裡颠了颠。
“以現在的局勢,朝中分兩派,其一認為北方艦隊将被重用,其二認為北方艦隊徹底失去了國之柱石的實力,權柄被分割稀釋。”
“想看哪一派更有影響力很簡單。”宋清山翻過手掌,耳機從一側滾落,砸在地上,“一切出塵埃落定之前,他們的資金流向就能代表一切,我父親說自己病了,要我回去。”
“下一個路口的信号燈已經很亮了,和我上車時完全不同。”
“我需要回到殷都去,銀錦司一直以來都不算重要,換句話說,能直接接觸到整個帝國資金走向的人,沒一個站在你們這邊。”
晚風将袖帶卷起,橫亘在二人之間。
“殷都已經不是半年前的殷都了。”
“一切都開始了,沒有什麼會停留的。”
宋清山離開,下次見面不知是什麼時候。
“對他來說,忠威教院隻是個意外罷了。”柳挽溪俯視着宋清山的背影,“父死子繼,殷都纨绔,方千秋還是會信任他的。”
“所有人都把宋副使看做棋子,隻有宋副使本人不這麼看。政治目光很少落在範元身上,可他從來都把自己放在棋子的角度上,不與人交心,也不與人交惡,隻想活到最後。反倒把其他都看淡了。”
“大勢所趨,或許他真能活的比我們久,比我們好。”宋清山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準确說,是柳挽溪的注意力已經不在他身上。
“北上換防路上,有什麼我能幫你的,比如繞路進駐渡樞五,免去你出陳關站穩腳跟前的後顧之憂。”
“喝傻了?從遷夢繞過來,從東到西,跨過一整個帝國,你是換防還是旅遊。簡單講,明天之後就是漫長的軍備競賽,你要這麼跑,少說耽擱半個月。半個月不夠我打通北方通道?開什麼玩笑。”柳挽溪輕挽袖帶,一圈圈纏在手臂上。
“而且,先換防的二戍,隻是個中型艦隊,還是優先保證物資運輸。過去方千秋是可以大膽和我們開戰的,南方被柳正祭把持,本是一步妙棋,分割了柳家,又将威脅全面解放的籌碼加重。可現在,和我們開戰,就要坐視合安在南方做大,他和他背後的主子,誰樂意啊?”
“不論是撤出南方,還是換防,恐怕大多數人都是不同意的,我知道慢不得,我就怕快不起來。”拇指在其他四指的指尖上摩挲,司煙的呼吸也愈發急促,沉甸甸的焦慮壓在他的心頭,“方千秋把軍隊裡的思政部門全都換成了教權部門,用宗教統治軍隊思想。”
“可實際上不就是搞出個軍人階級的階級身份,用階級分化來維護軍隊團結。要想我們自己的軍隊不變質、不動搖、不被解構,必須改制,不能明着搞,就暗地裡來,把那些随軍神官都換成我們的政委。”
“以教廷現在的腐敗程度,我們滲透些同志進去也簡單。所有帝國軍隊的思政系統都是極混亂不統一的,甚至北方艦隊早就取消随軍神官了。尤其我手底下,明面上沒有神官也沒有政委、指導員,可從基層編制起就有思政□□。”柳挽溪每次提起靖雪,眼裡總是有着說不出的傲氣,是一種被壓不彎、折不斷的驕傲。
“當時改組衛戍集團,我刻意削弱了随軍神官的權力,軍制改革你可以在北上路上慢慢做,我看孟方手下的預備軍官中,又不少具備理論能力的老資格。名單我會給你一個參照,到時具體如何改制你自行決定。”
“明天授銜,你幾時來?”
司煙期待的目光全然陷進那雙眼眸,好似人類在漫長歲月中向星空發射的信号,澎湃洶湧,卻盡數沉沒,鑽進冷寂的深處,空蕩蕩,尋不到什麼蹤迹,也或許,從未得到什麼回應。
“那一天,我一定在。”
月亮躲進雲層,街上的人慢慢散去,霓虹燈一盞盞熄滅,晚風将潛藏在燈光下的灰塵卷起,零星灑下。常青藤攀在燈架和外牆上,微微震顫,引擎聲一點點遠去,終于,拾音耳機也不再能聽到什麼動靜。
昏暗的街道隻剩下閃爍的昏黃的路燈,房間裡華麗的裝潢也被遮掩在暗色下。微涼的晚風解去酒意,單薄的襯衫也擋不住夜晚的寒意。
椅上的外套還溫熱,溫度在掌心散開,他靜靜的感受着流逝。
鎖舌咔哒,時間卻不會停滞。
外套上沁着層淡淡的香水味,冷冽,将人從倦怠的夜色裡剝除。
幾個歪歪扭扭的小旋風不緊不慢的跟在司煙身後,高低參差,散去又不知打哪聚回來。
“公子。”鄭伯站在晃動的樹蔭下,清亮的燈光将兩人之間路照的明朗。
“鄭伯。”
長久沒人維護的地面道路有些坑窪不平,窗外的風也有些嘈雜,隔窗沒有合上,司煙知道,鄭伯有什麼話要說。
“公子,老爺這些日子會去朱晨,衛戍集團北上,如果走邊境線,能見上一面。”
“能見上一面。”司煙的思緒遠遠的落回已經被時間沖淡,比窗外昏暗的路燈仍要朦胧的回憶中,卻隻片刻,便不再能留住那份恍惚,“好。”
返程的穿梭艦隻剩些許亮色在夜空中漸漸淡去,窗外樹林被逐漸平緩的氣流擾動,有些豐腴的白貓慵懶的伸了個懶腰,尾巴在木制書架上垂下來,不時擺動,像是被吹烘機那輕微的噪聲攪的有些不耐煩。
“喵嗷—”不太斯文的一聲嗚咽在柳挽溪推門而入的同時響起,白貓撐起四爪,踏着書架邊緣,躍到置物架上,繞過稀疏的裝飾陳列,無視卡榫吱呀的抗議,慢悠悠揣着手趴下,和剛剛走進門口的柳挽溪四目相對。
“白美人,戴姐姐有沒有忘記給你放飯啊?”柳挽溪把十餘斤的白美人抱進臂彎裡,單手托着走進卧室,幹燥的還帶着一絲溫熱的發尾掃過白美人的鼻尖,逗的她打了個噴嚏。
散下的側鬓發被挑去肩後,被白美人無所事事擺弄着的尾巴拂動,“戴姐姐回靖雪了,這段時間,我親自照顧你。”
白美人輕嘤一聲,卧在臂彎裡,嗅着安心的溫熱靜卧。
寡淡的晨光寥寥幾束,穿在晨霧中,斜越過教院中央的方尖碑。
銀箔閃爍,挂在輕紗幔上,好似銀河傾落懸挂在脊瓦梁棱之間,鋪滿了整片天空。晨露被清風撫摸,圓滾滾的透着清光震顫,彙聚自疏水的紗面墜落。
神幡旗系在紗幔上,厚重,垂在道路兩側,自天上落下的風,亦隻能在其中打轉,好似步入不複的約束。
信衆披上厚重悶熱的教袍,跪伏在教院外,奴隸、平民,倒也算在此刻平等的卑賤了。巡走的神官挑着水晶打造的泉壺,清澈的聖水一滴滴随着巡走濺落在清掃了一遍又一遍的道路上。每一滴都随着神官的步伐落下,分毫不差。
教廷底層的教徒、神仆早已進了教院,那扇鋼鐵打造的大門,将兩個世界切割。不似門外扇形鋪開的跪伏的人群,他們崇高的地位讓他們有資格跪伏在教院的主幹道兩側。
甚至每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是神賜的位置,不可缺少一分一毫,亦不可多出一分一毫。
燙金的經文、禱告詞隻有隻言片語繡在他們的神袍上,卻已是神賜的榮譽。
每段神幡旗之間,都卑躬屈膝的站着兩個神侍,不同于他們身旁跪伏着連樣貌都要遮蓋在神袍之中的教徒、神仆不同,他們能夠持着聖水卑躬屈膝的站在内侍神官兩側,或許還能在不久後看到神選中的貴族是何模樣。
滴落的聖水聚在路邊,不時有些能濺到内侍神官拄在身前的那把金描銀裹的戒杖四周。等待滴落的聖水開始流動,忠誠的禱告也便開始,低沉的吟誦自教院中傳揚,可院外跪伏的信衆根本沒有在此刻禱告的資格。
晨霧已經淡去大半,陽光也愈發清澈明亮,長靴踏在涓流的聖水之中,教袍長長的尾擺浮在水中,雙手捧在胸前,守護着那散着光輝的球形物。淡金色的光華自她敬奉的雙手中流出,順着束腕上金色的紋路流淌,教袍上一串串經文都浸沒在這光華中,映在聖水中顯出不盡的搖曳聖光。
跪伏的信衆僅能看到水中破碎搖擺的景象,好似神明的一縷意識正在他們所處的這個地方經過。
繁瑣華麗的教袍一層層緊緻的包裹着,看上去是寬合的,卻不松快,陳婉所走的每一步都在這身繁重服飾的規糾下,時間、步伐、姿态都和教義、禮制一般無二。
身後的内侍神官躬着身随行,手中小心地捧着統一的玉盒,每一步都跟随在陳婉身後餘落下的聖光之中。
大門拉開,門内外的聖水交融,對撞,湧動的聖水拂過靴面,隻片刻,便又安靜。
一直到方尖碑下,這段充盈着禱告的路程并不漫長,清澈的聖水将送奉的隊伍洗滌,踏在方尖塔下的她們,此刻便是教義上最聖潔的神侍。
咚!
戒杖重重地一齊戳打在地面上,象征着皇權的金箔自神侍手中灑落,些許香氣自水中的金箔上散開,聖水好似更加清澈,若忽視那些金箔,一路上積存的聖水已清澈到幾乎不可見的地步。
禮車停在幾步外,等候已久的神仆跪伏在地上,撩起自己的教袍跪在兩側,将裸露的路面遮蓋。
厚重的教袍在晶瑩的細跟下皺起些細小的旋褶,亦好似什麼綻開的花蕾,白紗堆砌的裙裝好似一片朦胧的薄霧走出幻境,格格不入的飄忽,雲朵般輕盈地走進世間。
層層堆疊的薄紗将輕盈系挂在這套繁重的服飾上,隻好似一朵正盛開着又飄落的昙花。
頭飾不算繁重,隻順着這份輕盈素雅,襯些莊重、沉靜。
流光随着光的變化在紗面上流動,隻有挂嵌着的珠鑽随着短緩的步伐輕搖,閃着細密零落的光華。
侍從托着儀仗跟在身後,這些簡化的儀仗看不出有什麼出彩的,隻是每一件都象征着皇權,代表着未被公開卻已是事實的帝制。哪怕并不是盛大的遮天蔽日的,每一件半人高的器物上,鑲嵌、系挂的卻都是殷帝國龐大星域中,絕無僅有的唯一的華貴、瑰麗之物。
金箔随着湧動的波紋飄搖,莊嚴的禮樂不知自哪奏起,隻是籠罩了整座教院。卑微者更卑微,上位者卻隻是習以為常。
陳婉将手中的聖物小心地放置在方尖碑下,丞姬已經走到近前,“娘娘,我們又見面了。”
二人站在同一節階台上,風很輕柔,與陳婉的耳語一般,幾乎不可察覺,隻輕輕撩動着她的面紗。
嗚——
陳甯生和李藏沙站到司煙身後,大門外能夠站着的,隻有他們三人,目光所及倒是有些空曠。若不刻意低頭去看,便隻能看到遠處那些懸石般的幡旗。已經大亮的天光落在黑色的風衣外袍上,泛起些深藍的光澤。
肩章、領章甚至是臂章處都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他們在此刻一般的樸素,卻也是至高無上的。
嗒——
水珠濺在軍靴閃着光澤的皮層上,滾落,沒了蹤影。衣擺懸在水面上,不過咫尺之隔,波紋中映着他們冷肅的倒影,嗚咽的号角聲漸漸低落,被意氣風發的少年軍威踏在足下。
陳甯生的心中燃着火,這是在他的夢境中都不曾出現的場面,高高在上不可觸摸的神屬們,此刻竟然匍匐在他的身邊。看一眼便能淨化心靈脫離苦海的聖水,此刻竟在他的腳下鋪就一條漫長的道路。
區區半年,他的夢想便如此實現了,哪怕他剛知道什麼是艦隊,甚至還不知道如何做一位軍官,卻在此刻,馬上就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帝國軍人,少年将領了。
沒有比這更夢幻的事情了。聖靈好似就在他的身邊,那些幡旗,那些白紗,就是聖靈的儀仗,在此刻,祂的一縷意識無處不在,祂引導着他,将照亮他的前路,枯竭灰暗的人生終于投進了無邊的光明中。
他沉浸在這一刻,完完全全的。擁抱着力量和榮譽,他将自己完完全全投進了這個儀式。以至于,陳婉不同尋常的目光在見面的一瞬間暴露無遺,卻也無人在意。
“陳甯生,陳勇安。”陳婉壓下翻湧的心情,用最平靜,最神聖的語氣,念出了他的名字。
“學生,聆待神眷、聖谕。”陳甯生撩起衣擺,莊重的跪在陳婉身下的那節階台上。
“李藏沙、李湧瑾。”
“學生,聆待神眷、聖谕。”李藏沙跪在陳甯生身邊,可在陳婉眼中,那顯著的差異無從遮掩,此刻的最虔誠與此刻的最虛僞,碰撞在了一起。
“司煙、司尋迹。”丞姬的聲音輕柔寡淡,帶着不容置疑的神性,好似聖靈的意志就在她的腦海中。
“學生在。”司煙仍站在那,甚至她們之間甚至仍是平視,哪怕矮一截的階台,也隻是同她們看着一條線上的景色。
“授銜。”丞姬攤開手,内侍神官從陳婉身後跪行到近前,高高舉起捧奉了許久的盒子,放在她手中。
銜章上銀絲繡就的軍銜折着陽光,丞姬将領章拿出來,指尖落在邊緣的四道邊拐上,兩顆星将兩條平行的橫杠截斷,夾着中央那一條豎線。
“司少将,你在帝國艦隊序列中,有一個很好的起點。”丞姬親手将領章和肩章戴好,微冷的指尖惹的他的肌膚有些微痛。
“為國盡忠罷了。”
“小姐,紅标加急。”剛到教院外的柳挽溪來不及下車,便被緊急通訊攔住。
“将軍,陳關内亂,事态升級極快,根據截獲的情報起義軍主體是幾顆附屬行星剛剛組織暴露的聯合工會,我們控制的軌道防衛系統未有動作。戴将軍今早剛剛到達靖雪,預零一二艦隊已離港。”
“回靖雪。”通訊中急促的聲音仍在柳挽溪耳邊,顧不上其他,時間已經不再等待,“傳我命令,預備零一全體即刻進入陳關星系,直接接受戴将軍指揮。預備艦隊中央艦隊,進入一級戰備,預旗零一、預旗零二提前取消休假,任務需求提前。”
“其他單位,同步進入戰時狀态,不可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