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
石衆善抓住那截電纜,給一邊的錦時天虹遞了個眼神。
“斷電!”
呲——!
一陣刺耳的爆鳴聲後,艙門閉鎖開始釋壓,錦時天虹用力将門強行拉開,揣着斧子便沖了出去。
“安全,搜尋可用疏散艙。”
“徐大人!”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戴卿黎将佩刀甩到腰後,幾步跨進引導站,“北方艦隊奉命接管。”
徐子陵回身打量着全甲實彈闖進來的戴卿黎,并未膽怯,反倒上前兩步。
“此間防務交接,需要總參謀部的命令,甚至是聖旨!”
戴卿黎饒有興緻的看着這個昂着頭,挑釁自己的小将軍。
側過頭,擺擺手,接過親兵遞來的紙筆,隻寫下“北方艦隊總參謀部強制令。戴卿黎”幾個字,撕下來,在徐子陵面前晃了晃。
“沒辦法,我級别比你高的多,憑着這幾個字,就算我現在斃了你,不論是總參謀部還是瞭查司,查下來,都有北方艦隊總參謀部頂着,就是整個北方艦隊頂着。”戴卿黎在他面前,輕輕将那張紙撕的粉碎。
“怎麼?覺得北方艦隊的人,不會以權壓人?”
紙屑灑落,戴卿黎不再有心情理會他們,直直從徐子陵身邊走過,“押人!”
“你們不能!不能!”豐休年掙紮着,卻還是一道和徐子陵被押着送出引導站。
戴卿黎站在高高的,超脫在那片虛無之火上的引導站上,向下俯視,無聲的殘忍景象真切切地映在她的眼中。
“把瞭查司的人都給我扣下來,膽敢阻攔應急救援的,就地槍決!”
“檢查過了,留下的疏散艙不多了,也夠我們用。”錦時天虹指着少數幾個還亮着燈的疏散艙,“狀态都不錯,還是很順利。”
“都先把氧氣斷了吧,省點氧氣。”靈計看着黑煙少了不少,便把面罩摘了去,湊到疏散艙前檢查着,“确實沒什麼問題,兩人一艙,我們準備走吧。”
“靈計!這邊。”在一旁排查隐患的石衆善悶悶出聲,指着一個角落。
狹小的角落裡,燈光都照不進,橫七豎八躺着十幾具不知生死的軀體,血從他們的傷口流出來,彙成小小的一條,卻怎麼也流不出這個角落。
“止血帶!”
石衆善兩步走上去,抓着最外面的兩個,輕輕舉起來。這堆積的樣子,不像是被什麼人丢進去的,倒像是被擠進去,慢慢的在這個狹小的地方站了越來越多的人,卻出不去,最終竟擠死在這裡。
“還有救。”錦時天虹用鑷子撥開他們口鼻處的嘔吐物,生命特征監測器一點點顯示出他的脈搏,“有些人有外傷,失血嚴重,我們沒有血,也沒有藥。”
“能救幾個是幾個。”靈計背出個女孩子,皮膚已經青紫,本能地他就要撕開她的外衣幫她呼吸,可手懸在半空,猶豫着。
“我來吧。”江竹将靈計推走,把那女孩抱到一邊,撕開外衣和束胸,任她自由地捕獲氧氣,用自己的身體遮住一切可能投來的視線。
“有沒有心肺功能停止的!”
“有!”
“複蘇術,我去準備複蘇設備。”
轟——
爆炸聲越來越頻繁,漸漸的,戰艦開始抑制不住的慢慢傾斜。
“先把心肺功能恢複,生命體征穩定的,轉移到疏散艙裡。”
“那我們怎麼辦?”王國年已經累的喘了起來,有些哽咽着,卻仍停不下一遍遍摁壓的手。
“我們一定會帶你們出去。”錦時天虹摁開疏散艙,将背上的傷者放下,又回頭,去背下一個。
“他們醒都沒醒,到時候,誰知道是我救的!”王國年抹抹眼淚,還是繼續幹着。
“這是我們的使命,未來,也會是你們的。”
“快!救人!”
“通知所有靠前的躍遷梯隊,按序開始躍遷,不要停留,預估無法躍遷的,全都疏散下來,所有消防艦,優先控制火勢擴散。”情況的發展等不及讓戴卿黎成立一個應急指揮部,她隻能自己思考,怎麼阻止這場災難擴大。
“報告!很多消防艦都是空的,能跑的早跑了,按他們的話說,這麼大的事故,說不準引導站也保不住。”親兵的情緒有些低落,“而且,這次爆炸一開始就是在躍遷前序隊列開始的,沒有人能跑得脫了。”
“把我們的搜救艦都派出去,先把外面的疏散艙攔截下來,也讓我們的戰艦開過去,以防以逃跑為目的的撞擊。”戴卿黎再一次站到舷窗前,而不是那個冰冷的數據投影前,她面對着那把死神的鐮刀,面對着它的嘲笑。
“留下足夠控制引導站的兵員,其他人,接替消防崗位,救災,救人。還有,在疏散臨近災害區的群衆同時,把中段也疏散出來,如果火情無法控制,我們就把那些船炸掉,炸出一個不可蔓延的隔離區。”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都是那裡沒有人。”
疏散艙的門一點點合上,隻剩下最後一個,孤獨的亮着綠色的光亮。
“宮城北!”
“到!”
“王國年!”
“到!”
靈計笑着,将他們推出去。
“去安全的地方,等我們。”江竹飒爽的聲音,第一次這麼輕柔。
石衆善為他們拉開艙門,錦時天虹自顧自靠在一邊,還是那副遺世獨立的樣子。
“在安全的地方,親眼看看人民的戰士,到底是什麼樣的。”
“要真能看到記得想辦法給我錄個像,看看傳奇是什麼樣的!”靈計昂着頭,讓眼淚不會掉下來,也讓他看起來是多麼驕傲。
疏散艙的光亮越來越遠,裡面兩個暫時暈過去的人,一會就會醒。
“走吧,往上走,到太空去。”靈計指指頭頂,雙手叉腰,一個冒險瘋狂卻讓人興奮的計劃在他腦海中醞釀。
“你們有試過太空行走嗎?”
“啊!!”靈計一腳踩空,驚叫着就要飛出去,被錦時天虹一把拉了回來,“呼!”
“小心些,都抓好!”外甲殼上已經幾乎沒有什麼人工重力的影響,他們就是飄在太空中,抓着突起的扶手沿着外甲殼移動。
“趴下!”
碎片流從背後掠過,貼的極近,卻什麼都聽不到。
“好了。”錦時天虹小心翼翼地側過頭,确認已經安全,向前移動,片刻,卻發現身後沒人跟上來。
“靈計!”他在通訊器中呼叫,卻石沉大海,得不到回應。
“他的通訊器壞了。”江竹拍拍他,向前指了指,“沒事,我帶着他。”
這條路好似沒有盡頭。
爆炸的光亮就在遠處,不時飛過的殘骸碎片一次次威脅着他們。
船的傾斜或許越來越嚴重了,他們和參照物之間的角度越來越大,但是好像也沒什麼影響。
“你的計劃是什麼呢?”錦時天虹絞盡腦汁思索着,他觀察着周圍可能被利用的一切。
可最終,這裡好像隻是一塊暫時逃避死亡,卻随時可能崩碎的冰面。
突兀地,靈計拍了拍他,指向另一邊。
他沿着那方向看去,什麼都沒有。
他正要疑惑回頭,卻突然看到閃過的一抹白色,又片刻,他認出了,那是消防泡沫。
“注意!跟緊我,我們要走到一個能被看到的地方。”
“首長,守備軍的人圍上來了。”
戴卿黎揉揉眉間,再睜開眼,已經做好的一切準備,卻抑制不住的,流露出無法掩飾的疲憊。
“應急預案怎麼樣了?”
“各崗位都已經由我們的人接手,預案、計劃,都在穩步推進。”
“好,好。”戴卿黎轉過身,最後一眼,看向那無垠的,由悲情鋪就的星空,“要相信在各崗位上奮戰的,我們的同志……”
戴卿黎輕聲嘀咕着,不知道是說給别人聽,還是在安慰自己。
“同志們。”她正了正腰間的軍刀,右手放在槍套上,“我們孤立無援,可我們是除去武裝在各應急崗位中艱苦戰鬥的同志們,唯一的援軍,無論是戰鬥,還是對峙,同志們……”
她毫不畏懼,筆直地,堅定地,向外走去。
“我們決不後退一步。”
噌!
向上攀爬着,錦時天虹掏出冷焰火,卻擦不燃,或許是助燃劑過期了,也或許是其他的原因。
錦時天虹回身敲了敲靈計的頭盔,搖搖手中的焰棒。
靈計伸出手,将早已準備好的冷焰火遞了上去。
他接過,敲了敲眉尾的位置,提醒靈計打開輪廓警示燈。
噌!
紅光閃了閃,又熄滅了。
錦時天虹擡頭看,在上端,也或許是前端,隻剩下幾個把手。
“誰還有冷焰火,試一下能不能點亮。”
錦時天虹向下看去,幾個人陸續掏出冷焰火,拉下抽繩,連閃一下都沒有,沒有一點點希望。
“呼——!”錦時天虹深深呼出一口氣,回過頭,繼續向上攀爬。
“打開輪廓燈,我們馬上就要翻過去了,很快,我們就能見到消防艦。”
一點點,接近了盡頭,消防艦的警示燈閃爍着,從前方的盡頭一點點顯現。
“小心,翻過去之後,要抓住另一側的抓杆,不然不要松手。”
錦時天虹轉過身,向後踩去,踏在新的抓杆上,一點點,向側邊滑去,将自己的臂展拉開到最大,終于抓到另一個。
“沒問題,來。”
一個接一個,所有人并排着挂在另一側,在遠處,一艘在縫隙中穿梭的消防艦就在他們的面前。
“外洩火點已經撲滅大部分,雷達記錄的疏散艙上傳到搜救艦了嗎?”
“正在上傳,觀測員那邊情況怎麼樣,這一面的外甲闆有幸存者嗎?”
“沒有,設備和肉眼都搜索過一遍了。”
“再過一遍。”
“什麼?”消防泡沫灑出的聲音正好遮蓋了另一個操作員的聲音。
“我說,再過一遍!哪怕隻是粗略些,确認一下。”
“明白。”副操作員拿下通訊電話,向後艙打去,“我們再飛一邊,你們再過一遍,要确保這邊甲闆沒有問題。”
“你們的信号發生器還有電嗎?”錦時天虹把自己挂在把手上,展開信号發生器,卻怎麼也開不開機。
他從幾個人手上陸續接過來,展開,開機,展開,開機,都不成。
“怕死嗎?”錦時天虹将那些廢銅爛鐵丢進星空,由安全繩拴在太空中,對着幾個人發問。
“怕啊,肯定怕。”江竹看了看他,又看看星空,“但是不怕死在這,很久很久以前,恒壓系統做不到這麼小,這麼輕薄,材料、技術一代又一代的人投入心血。”
“地球就那麼大,好像什麼都會在進入這裡之前,有一個局限。”
“地球?”錦時天虹好奇地看着這個來曆不明的女子,“聽過,課本上有,那是我們人類最初誕生的星球,你去過那?”
“我來自那。”
“你……”
“不是。”江竹好像知道他要問什麼,“我不屬于這個地方。”
她的聲音在通訊頻段中有些失真,卻流露着一種真實的悲傷和思念。
“我本應用我的一生去創造你們所追求的生活。”
“這是我的理想,也是我的歸宿,更是我的生命。”
錦時天虹怔怔地看着她,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種純潔的強大的屬于他們所有人的信念。
一抹紅色,一點點攀上他的氧氣面罩,像是一種希望,冉冉升起。
“靠!”他有些被吓到了,手忙腳亂地拔出插在腰間,靈計遞給他的那個閃了閃的冷焰火,赤紅的火光正熱切地燃起,“靈計!我們有救了!”
“發現幸存者!甲闆上段邊緣,第三分區,有強光敏感信号!”
在太空中遊蕩的消防艦轉過來,迎着細小的一根冷焰火,緩緩靠近。
“展開工程臂,把外接橋彈出去,準備接收!”
“我們成功了!靈計!我們成功了!”蓦然,錦時天虹向隊伍的最右側看去,空蕩蕩的,那個人應該在的位置,卻什麼都沒有。
“衆善,江竹呢!”
石衆善回過頭,手裡緊緊握着一個像章樣式的東西,“她走了。”
“走了?”
“隻留下了這個。”
錦時天虹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個像章,在背面,日夜摩挲地光滑的金屬表面刻着一行永不磨滅的字。
“緻,我最親愛的同志……”
落款被某種利器的劃痕抹去,像是在一次十分危險的搏鬥中留下的,猙獰的鼓起的劃痕已經被歲月磨平。
铛——!
金鐵相交的聲音從虎口一直震到耳膜,防衛軍的人控制着事态烈度,可步步緊逼的壓力卻沒少下分毫。
戴卿黎狠狠挑起斬下的長刀,站在她的士兵身前,用刀尖指向跌到人群中去的軍官。
“我在這,就代表着北方艦隊,也代表着江柳聯盟,如果有人膽敢無視北方艦隊的命令,挑釁北方艦隊的威嚴,威脅北方艦隊的戰士,傷害由北方艦隊庇護的群衆,便意味着他做好了接受一切戰争後果的準備!”
戴卿黎壓下刀頭,收刀入鞘,卻沒像其他人所想的先退一步,反倒是拔出了槍。
“我部現下,不畏懼任何程度的沖突,我有權命令我的士兵進行緻命性的自衛還擊。”
那軍官慢慢站起來,擺擺手,讓圍過來的士兵退下,看看槍口,又看看嚴陣以待的敵人,心裡已經覺得自己是被架上來烤的鴨子。
“我們隻管對峙,沒有其他命令,我們堅決不動!”
那軍官低着頭嘀咕,斜眼看着戴卿黎,拍了拍甲片,挺起胸,轉過身來。
“戴大人放心,本将在這就是一個态度,斷然不可能打擾您的任務。”
他輕輕勾着嘴角,帶着些令人不爽的笑,毫無感情地看着她。
“歡迎回來,我的高威脅生物……”
她從虛空中飄來,長發披散,在毫無重力的太空中飄動着。
不知是哪裡打來的光襯在她的身後,穿過她的發間,變得朦胧。
睫毛微顫,那雙寶石一般的眸子緩緩睜開。
一團悅動着的光團映入她的瞳孔,慢慢變成一個人的模樣。
“江竹。”
它的聲音模糊,從四面八方蕩來,充滿了戲谑,卻又感受不到那份情感。
“讓我看看,這一次,你應該很開心吧?”
它伸出手,散作許多光團,慢慢地将她包裹。
“你身上好像少了什麼東西,是你很珍視的那個,從家鄉帶來的。”
它滿意地收回那些光團,一點點散去。
“我很期待有一天你能真正抛去那些沉重的枷鎖,我很想真正的了解你的本質。”
“又或許是你的本我。”
“還是本源?”
它的身影漸漸消散,聲音也漸漸淡去,隻是不同的,那僞人一般的聲音中竟然真的有了一絲情緒,是一種迷茫,一種無力的迷惑。
“搞不明白,你們人類的語言,搞那麼抽象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