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神的人,可是做不得皇帝的。”筝遷錦擡腳将她踹到一邊,未追,隻是落下長階将方千秋扶起來,推到更遠處。
“今日的局勢已然明朗!我的兵力足以鎮壓叛亂,也足以再興帝國,我願給您一個機會,一個重歸神位的機會!”林晚意站在長階上,高高在上的抛出條件。
“足夠嗎?”筝遷錦嘲諷地笑笑,“你和他本質是一樣的,自負,甚至看不到現實,也永遠看不到人性的本質。”
“教皇大人,您是金枝玉葉,是天生便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這輩子受過最大的苦也是你身後那個男人帶來的,你所了解的人性,又能是什麼?”
“那些肮髒的被人掩藏在暗影中,不肯拿出來的東西就是秘密和本質嗎?貪婪、狂躁、惡堕,這一切都是欲望在人性中鑿穿的空洞,你和這個被你唾棄的皇帝是一樣的,當你走上那個位置,你們也不會有什麼兩樣。”
“執迷不悟。”林晚意冷着臉,舉起長劍,輕輕落下,“我本以為你會是個迫不得已、不甘堕落的女子,可現在看來,你們,一樣不過是兩個跌落神壇的可憐蟲罷了。”
宮牆上,滿是樞梁集團的人馬,哪怕入宮護衛不得持槍,如此重圍也已經宣判了結局。
“若您哪怕還有一絲絲不甘,一絲絲不願,哪怕隻是一個瞬間的感覺,我都願意保您一命,亦可以在将來的帝國中,永遠保留您的一席之地!”
“小丫頭,你不明白,在這,我永遠都不會有屬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兩柄長刀在她的雙手上挽出絢爛的刀花,眼眸中的飒爽就好似這裡是屬于她的角鬥場。
“我會将一個屬于女子的帝國推至鼎盛,而後,再到您的墳前祭拜!”随着林晚意的聲音冷冷落下,樞梁集團的金甲在殘陽下連成片,聳動着沖進宮門,長刀掠後,潮水一般沖進來,“殺!無赦!!”
“密令!”柳正恭急匆匆走進指揮中心,極大聲的吼了出來。
“密令!密令!密令!”柳正祭兩個箭步沖上來,輕放在他的喉嚨上,卻未真的用力,“吼這麼大聲出來,是怕不夠保密嗎?”
“哥,陛下急召,說是林氏趁亂謀反……”
“養兵千日,用兵一日,兄弟你我的明天,終于就在面前!”柳正祭的兩隻眼睛亮着澎湃的光芒,他急走回指揮中心的中央,高聲呼喝,“殷都!救駕!!”
“報告,渡關所有殘敵已經清剿完畢,各單位已經完成補給整備,請您指示!”
柳挽溪看着身上還未來得及擦去血污的戴卿黎,她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正有着許許多多剛剛失去戰友的同志,将他們裝進裹屍袋,望着舷窗外飄過的殘骸平複着悲痛。
他們的眼中,無窮的怒火越來越盛,解放和複仇,讓他們堅定地站在自己的崗位上。
“剛剛胡楊傳出的消息,殷都内亂,如果我們坐視不管,恐會有一個新的皇帝站到我們身前,局勢會更複雜,□□讨論認為,以林晚意為首的新封建集團,已經成為極度危險的敵人。”
“我們必須介入,阻止一個新的帝國政權誕生。所以,指揮中心一緻通過……”柳挽溪的目光在樞梁和殷都之間徘徊,最終落到殷都上。
“通訊請求,來自夜茲。”突兀的通訊請求将她的命令打斷,戴卿曉的投影緩緩出現,全副武裝的披挂就像是回到了五年前。
“明庚姐……”
“我已奉命接管特種滲透艦隊,殷都的事情我去解決,樞梁戰場還需要你。”戴卿曉站在上一次倒下的星空中,好似是在五年前在那場亂戰中重新站了起來,“胡楊的情報說聽說肅清艦隊是樞梁集團的精銳,正巧,夜魔也是我北方艦隊的精銳。”
“該我一場大勝,振我明庚名将之風!”
她們對視着,像是下定了決心,悍然開口。
“發兵!!”
“樞梁!”
“等預備艦隊進入躍遷點,我就帶着第一分艦隊進入樞梁,你攜大部扼守連舍十四,以免敵殘部從此突圍。”李藏沙替他的第一分艦隊選好突襲躍遷點,有些不舍地看着衛橫陌,卻又有着不容終止的使命感。
“放心吧,我守得住,而且渡關被突破的消息還沒傳到樞梁,敵大部還是會選擇從樞梁方向突圍。”衛明柊笑了笑,将自己的佩刀卸下來,想了想,又覺得寓意不好,糾結着想要交換些東西,卻總覺得哪一樣都不太好。
“嘶——!”衛明柊沒防備地被折斷一根頭發,輕輕地,被李藏沙纏在指尖。
“走了!”
“那你要帶回來的!”
“一定!”
衛明柊看着他離開,一步步,越來越遠,那麼大一個人,在星空中就變成小小一個光點,鑽進遠處那艘龐大戰艦之後,那艘也不是很大的戰艦就變成他了,替他承受着目光中的牽挂。
引擎那一組又一組瑰麗又渺小的焰火,推着他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
直到什麼都看不到了。
啪嗒!
一張仔細折好的信紙自他的發間滑落,隻有巴掌大。
他一層層,一節節拆開,竟是張算得上極寬廣的紙了。
肉眼看去是空白的,隻有拉下面甲,用光譜儀去看,一些不可見的光線一點點織就了這篇文字。
字,越寫越小,最後需要他極仔細的去看。
星星一閃一閃的,像是他的心跳,悄悄加快,産出蔓延溫柔的思念。
“武庫艦,清理軌道建築。”雷達上彭山的旗艦艦隊漸漸消失,躲進了行星另一側,兇猛的反撲在艦隊側翼留下了數不清連成片的殘骸碎片。
巡洋艦放出搜救艦,在這片危險的殘骸中搜尋着敵我疏散艙,也搜尋着一切可能漂浮在太空中的生命。
“各支艦隊、分艦隊的戰報有更新嗎?”
“情況不太妙,附近的潰軍都集結在了這邊,相當于兩個大型艦隊的規模,我們的艦隊都頂着一比二的劣勢,若不是裝備代差,打不了這麼久。”秦中錦将文件遞過來,指尖控制不住地在微微顫抖。
司煙側頭接過文件,看到她的甲片上全是劃痕,裡面還嵌着血肉。
“跳幫的攻勢很猛?”司煙翻了翻戰報,卻沒發現這一條。
“還好,隻是人數比預估的要多,他們不拿人當人,每一艘穿梭艦都是超載的,也就導緻我們第一次擋上去的人數相對少了些。”
“你太累了,去休息吧,讓衆善來做這些簡單的工作。”司煙把文件摞在案上,在整個艦橋找起石衆善大塊頭的身影。
“有一支彭山的親衛精兵,靜默着摸到了中央甬道外圍的岔路,被衆善同志擋帶人回去了,受了些傷,還在醫療艙。”
“嚴重嗎?”司煙不能離開自己的崗位,隻能好似輕飄飄的問上一問。
“皮外傷,掉了幾塊肉。”
“那就好,彭山退了,我們暫時不會有烈度極大的戰鬥,你們都能好好休息一下,艦橋這邊你放心,還有這麼多同志,不會有問題的。”
“我的各項數據都很正常。”秦中錦擡頭不解地看向司煙,兩雙眸子中盡是道不明的委屈,“距離到達戰時離開崗位的标準還很遠。”
“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司煙點點頭,不再強迫,“隻是,不能出事,這是命令。”
“明白!”秦中錦用仍顫抖着的手,筆直敬了一個軍禮,轉身離去。
司煙仍不忍心地将目光放過去,最終,隻能收回來,回到戰報文件上。
“命令……”司煙看着将近兩個小時的戰鬥時長,卻一片空白的輪換記錄,下意識地就要下令預備隊換班,可是,他又想起秦中錦的樣子,想起她的眼神,不由得心裡漏了一拍。
“命令,各崗位及預備隊,臨時增加消費品配額,就由文工部和後勤部去送吧,也不要等報告了。至于有那些崗位需要輪換的,打報告到上一級,可以自行決定,但是,駁回輪換的決定,需要我親自簽字。”
“是!”
“報告!武庫艦單位回報,我部泛前方空間,敵軌道防禦單位清理完畢,正在等待随軌運動将其他敵模塊帶入泛前方空間,完畢。”
“回複,保持雷達陣列數據鍊通暢,發射單位待命。”
“明白!”
“報告!衛橫陌部戰報,目标附屬行星已經控制,正在建立本星系供給系統!”
司煙接下紙質戰報,簽名後放進确收欄,心中懸着的一顆大石終于落下。
“各單位注意,準備離開主星重力場,目标星系供給單位。”
“報告!殘存的軌道防禦建築加速了。”
司煙低頭看向雷達,那半段正從兩端燃燒着的軌道防禦圈,緩緩出現在雷達邊緣。
“光學監測崗回複!”
“報告!”通訊器那頭,空氣遲疑着凝固片刻,那聲音從牙縫中擠出來,一字一字,“是軌道轟炸!”
“重複!”瞳孔微顫,司煙看着那平平無奇的雷達圖,不可置信地想要再确認一次。
“重複!是軌道轟炸!他們正在減速,哪怕會降到軌道速度之下,首長!”
“我确定,就是軌道轟炸!”
“命令!”司煙親手将首要坐标從後方的補給行星挪回主星,指尖微顫,他知道,這就是彭山想要的,可他還是做不到,他很可能這輩子都做不到對正在進行的屠殺熟視無睹,“向重力場中内段推進!準備遭遇戰!!”
司煙紅着眼,回身,看向周遭,不舍得,卻又無可奈何的詢問:“同志們!這是敵人逼迫我們放棄代差優勢,從光年外信息化現代戰術,轉向落後的超視距太空集群遭遇戰的戰術計謀!”
“可是,我們不能,也永遠不會在地面上的人民群衆,正在我們面前眼睜睜經曆着屠殺的時刻退卻!”
“因為!”司煙的話音未落,剩下的話語已不用他去訴說。
“人民武裝!為人民!!”
艦橋上,所有的各級指戰員、技術員,異口同聲,彙聚成同一種無法拆散,亦無法被磨滅的聲音。
在同一種軍事教育體制下,完成了完備軍事素養教育的這些中高級指戰員及高級技術員們,或許他們之中許多人,在技戰術、大戰場戰略上,并不比司煙遜色。
他們都明白,在敵人補給幾乎斷絕,星系戰場所有行星均被分割的情況下,不斷的波次超視距打擊,甚至可以打出極高的戰損比。
可他們也都明白,他們是怎樣的一支軍隊。
“讓我們告訴這些井底之蛙!”
“什麼是現代的超視距打擊!”
“無人機鍊路許可!武器協議通過!艦載操作台、集群空用遠端引導搜索預警系統開機!主力有人戰機進入出擊預備序列!”
短暫的曲速航行在司煙簽署命令放開權限的時間裡讓整支艦隊保持編隊進入重力場中内段。
在這四個被他們控制的卦限内,那顆瑰麗富饒的行星,終于不再是雷達遠端的一個點,或是一片雜波,而是一個具象的無比清晰的龐大家園。
正在向大氣墜落的那大半截軌道防禦圈,仍不斷投放着精準制導的軌道制導炸彈,他們不會傷害奴隸,也不會攻擊軍區,更不會胡亂炸到老爺們。
甚至連他們的私有土地邊緣的野草都不會波及。
隻是精準的投放到那些苦苦掙紮着,追求着一頓沒有味道的維持生命的飯菜,追求着一口渾濁卻能下咽的水,不一定能活過明天,哪怕外表還不如蓄奴區外的奴隸光鮮,卻仍不願意賣身為奴的平民。
司煙拉下面甲,看向行星邊緣,在另一端,他們看不到,雷達陣列、光學陣列也探測不到的另一面,彭山的艦隊正集結在和晨昏線平行的那一條圓線上。
如同狼群一般守候。
“各單位注意!準備戰鬥!”
“報告!各附屬行星戰場敵艦隊正在向主星方向收縮!”
司煙将投影縮小,想着敵人收縮來的方向,拳頭,越攥越緊。
“接空戰署。”
“首長,中段預警機已經準備就緒,随時可以登機。”
袁成拿起頭盔,大步流星走出空戰署總指揮室,“一大隊離艦了嗎?”
“一大隊各中隊已經在艦外集合點集合完畢,正在艦載搜索雷達陣列引導下向進攻位置靠近。”
“二大隊空中指揮中隊随我出空,其他單位按照編隊出擊預案出空。”
“是!”
“甲闆見。”艙門在袁成面前漸漸閉合,地勤在極遠的高架橋上重新集合,拉下防護目鏡,靜靜等待着透明的隔斷氣密壁落下。
“左舷空出口通暢!”
“右舷空出口通暢!”
“二大隊注意,中央塔台起飛許可通過。”
“各單位注意,執行起飛程序。”袁成在不大的指揮室中坐下,面前是還未開機的雷達總端。
“預備!注意瞬時過載!”
袁成微微彎下腰,吸一口氣,收緊肌肉。
咚——!
強大的彈射推力将預警機推出機位,袁成輕輕吐氣,又吸入,隔幾秒,又吐出,如此反複。
“正在前往集合點集結,機載雷達陣列開啟。”
輕微的黑視消去,袁成等待着雷達開機,通訊器的那一側卻先傳來提示。
“袁成。”
“首長!”年過百歲的漢子挺直身子,就像是面對面一般。
“我知道,你們空戰署的任務用不着我指手畫腳,可是我要給你一個态度,能不能極快的以低傷亡獲取這次勝利,你們空戰署這幾個大隊是核心中的核心!其他幾個附屬行星戰場的敵人正在收縮,明顯是要将這樞梁主星作為決戰戰場。”
“二十分鐘内,務必打垮他們的士氣,摧毀他們的戰機編隊、屏衛艦防護能力及末端近防系統,十五分鐘後,艦隊會投入戰鬥,如果我面前是一個負傷卻生龍活虎的敵艦隊,最後導緻戰機延誤,責任到人,你和我,一起上軍事法庭!”
“是!堅決完成任務!”
“報告!二大隊在集合點集結完畢,等待指示!三大隊已經離艦出空!”
“命令!”袁成挂斷通訊,放下面甲,從外看去與最普通的戰士也沒什麼兩樣,“一大隊按照預案發動進攻,二大隊準備進入作戰位置,三大隊集結後進入出擊輪換序列。”
“是!”
“各雷達技術崗注意,為最前方的飛行員全力保障實時信息通暢,我們是他們的眼睛。”
“是!”
“火控鎖定軌道防禦建築,把這個半圓打到解構,絕不能讓它以大結構穿過大氣。”司煙望向行星的方向,殺機,鎖定在正在墜落的軌道防禦圈上。
“首長,雷達探測到疏散艙,如果我們開火……”
“我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打擊已經脫離軌道正在向行星地面墜落的軌道防禦建築,使其解體!”司煙冷冷開口,在目力可及的地方,他能親眼看到那些如蒲公英種子一般灑出的疏散艙所閃着的燈光。他也清楚,此時攻擊已經失去作戰能力的軌道防禦建築,如同殺俘。
可放任那巨大的合金結構墜落到地面,保住的是他的政治生涯,死去的是無名無姓在廢墟中苦苦掙紮的平民。
一将功成萬骨枯。
可那枯朽的累累白骨中,不容許參雜哪怕一節,屬于群衆的骸骨。
“開火!”
疏散艙中剛剛松了一口氣的潰兵扒着狹小的舷窗,驟然轉過頭,嘴唇打架,結結巴巴地問:“他們,他們不是優待俘虜,不是,不是仁義之師嗎?”
烈焰。
碎片。
灼目的物質湮滅。
混在一起,卻最終變成吞噬一切的黑暗。
恐懼還未來得及蔓延,死亡便已經降臨到脆弱的疏散艙。
在連綿的大爆炸中,那段防禦建築開始崩解,碎成幾段,又被炸成無數片。
最終墜入大氣,變成瑰麗綿延的流星雨,劃過天際,變成細小的塵埃一般的星星,漸漸斂去光輝,墜落。
落在廢墟中擡起的髒兮兮的小手上,一閃一閃的,像是天邊的星星,卻又同她的親人一般,斂去光輝,變成死物。
“一二!一!”漢子們在廢墟的另一端,将塌倒的窩棚拉起,卻隻能多拖出來幾具被震蕩波震碎了内髒的死屍,“别停!下一處!”
“命令!向晨昏線航行,進入預案攻擊位置,準備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