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浪的第二次全面進攻。
“人工接管全火炮陣列!向友軍開火!”
“快!”
“電漿預熱!所有單位做好戰鬥準備,嚴令!整裝作戰!”
司煙的眼底罕見的露出徹骨的恐懼。
卷宗上,十年前那場失敗的真正原因,這一刻,就仿佛在他的眼前。
北方長城集團遭到星浪的第二次全面進攻。
逢春全系宇宙環境急劇惡化,星海從虛無中漫出,湛藍的光波湧動,透明的浪頭泛起來,狠狠打向不知所措的艦隊。
沒有任何辦法,如果真的是那種情況,用小口徑火炮攻擊友軍,是他唯一能夠想到的通訊辦法。
最起碼,能夠讓他們進入警戒。
暗沉的太空,仔細去看,已經看不到閃耀的恒星。
好似夜幕降臨。
一點點變成純黑色。
“是真的。”司煙腦中緊繃的那根弦驟然斷了。
他竟變得輕松,甚至是豁然開朗。
“真的是它。”顫抖的手慢慢攥緊,恐懼慢慢蛻變成複仇的怒火。
“全艦注意!!抵抗星浪!”
他嘶吼的聲音顫抖着,仿佛要撕裂他的喉嚨。
Y負值方向。
大海慢慢浮現。
沒有邊際。
閃着光,越來越亮。
“翻轉!側舷對敵!”
湧動的浪潮,果凍似的輕輕搖晃,蕩漾。
浪花,觸手似的擡高。
不,那就是觸手。
是傘柱體邊緣,蕩出的,舉起的觸手。
“電漿瞄準!”
主炮轉動,下垂。
化學艙的試劑湧進反應艙,在管道中湧出來。
在設備中流轉,終于進入磁懸浮軌道,變成湛藍色的電漿。
“放!”
巨大的湛藍色的電漿,在那片星海中隻像是一滴水。
滴落。
明明快極了。
卻在肉眼中是那麼緩慢。
爆炸的光亮被星浪的躍遷場吞噬,在那滴水砸進大海的一刹那,他們甚至判斷不出是否擊中了。
直到……
直到,直到那磅礴的漣漪在傘柱體的上端開始瘋狂蕩漾,破碎的湛藍色血液閃着光飄散在漆黑的太空中。
那片星海乍碎,竟是一片又一片水母一樣的龐然大物,飄蕩着連成片,爆炸的力道将它們短暫沖散,可暴露出的觸手卻極快的沖過了出來。
哪怕被近防火力打的粉碎,可還是有幾株刺穿外甲,卻在湛藍色的液體送到觸手尖端的噴射口前,被近防火力網打碎。
作用不明的湛藍色液體,在星空中炸開。
直到近防炮打出的炮彈穿過那些液體,卻被蝕的一幹二淨,AI才将可疑推測彈到指揮終端。
“首長!我們邊打邊撤嗎?”
指揮台下,聲音有些嘈雜。
像風吹動檔案的沙沙聲。
樹影,橫在他身後,枝條散在文檔上。
像是文字間描述的插進行星的觸手。
一種吞噬行星的種族。
嘭!
檔案閉合。
波瀾的漣漪在漆黑的星空中蕩開,留下瑰麗的軌迹。
司煙緊攥着拳頭,他不知道他的部下做出了什麼選擇。
可當他轉身,不,不用轉身,隻需要低下頭,看到雷達上最後的畫面裡行星的雜波,他便已經攥緊了拳頭。
“同志們,現在,橫亘在我們面前的敵人,是一種被我們稱為星浪的種族。”
司煙摁下投影通訊,到了這種境地,最起碼,他要告訴自己的戰士在面對什麼。
“我們不知道它們是怎麼躍遷的,隻是每次它們出現在主戰線後方,它們出現的地方,就會形成這種被我們稱為躍遷場的環境。”
“這已經是逢春星系,第三次面對這樣的入侵。”
“同志們,它們是一種吞噬行星的種族,可能是用來繁殖,也可能,是用來補充力量、維持生命。”
“可不論如何!同志們!如果我們不能如同長城一般,伫立在近地軌道之外的話,我們身後的行星,就會變成它們的食物,當然,這裡!逢春主星,甚至是整個逢春星系,也會變成第二個人與星浪的戰場!”
“同志們!現在的我們,看不到友軍,看不到鄰艦,也看不到恒星的光。”
“可是,我們看得到敵人,看得到武器!”
“以及,在身邊,在崗位上,堅守奮鬥的每一位同志。”
“我們早就做好了為全人類犧牲的準備……”投影閃爍着,像是眼角藏着的淚花,“不是嗎?”
“漣漪!”指揮台下,突然,傳來興奮的大吼。
“是星浪的受擊反應!我們看到了漣漪!!”
好似,一塊冰砸進沸水,艦橋上掀起興奮的吼聲。
司煙向舷窗外看去,他看不到鄰艦,看不到遙遠的輪廓燈,可是,在那片星海之中,他偏偏看到了水滴砸進大海的漣漪,連成片,将那海面打的波瀾起伏。
“命令!”
“一步也不許後退!”
趙乾聲的旗艦沖在最前,他們鑽出覆蓋轟炸的炮火,像一把利劍,還沒來得及刺穿敵艦的編隊,卻已經劃破了王升脆弱的心防。
“媽的,都是瘋子嗎!前狼後虎,總部為什麼拒絕支援!”王升快要瘋了,先前滲透來的預備艦隊某分隊十幾分鐘前突然反抗的更激烈了,稍稍有些優勢的戰場還沒打出結果,身後,一群瘋子不要命似的硬穿過他的火力封鎖,直直奔他的主戰場便來了。
“我王升也算是鞠躬盡瘁了,哪有明擺着的敗仗不撤退的道理,勝敗乃兵家常事,我隻要能打回來,能赢回來,隻要還有我的艦隊……”
王升嘀咕着,猛擡起頭,就要下達撤退的命令,可話卡在喉嚨,嘴唇打着顫,老爺子死不瞑目的頭顱在他眼前閃過,方千秋用他爺爺的命換了他的命,林晚意又給了他重掌艦隊的機會。
如果他真的潰退,怕是真的會死。
“我怎麼這麼倒黴,”王升暗啐一聲,臉上已經皺起哭樣,聲音哽咽,卻挺直了腰闆,“向陳倉發報!五分鐘,五分鐘沒有支援,我就撤了!”
戰報彈出,台下傳來通訊技術員的高聲提醒,“報告!渡門一方向,衛戍集團某部,已經進入作戰序列!”
“命令!”
苦苦等待的柳挽溪睜開疲憊的雙眼,血絲之中纏着百折不撓的韌性,為瞳孔中的希望源源不斷灌輸着營養。
“XOZ平面方位角60至120方向各單位,階段急後撤,放棄标重向渡門一過渡行星,240方向,斬首集團,準備行動!”
第一支艦隊,第一及第二分隊,标重附屬行星戰場。
“第一陣線編隊,釋放幹擾物,抛棄已部署防禦磁場,越過第二陣線,脫離戰場,于第三陣線後待命。”
長明的光耀閃爍着,在陣線前連成光幕,洋洋灑灑的雜波合金箔片映在璀璨的光幕下,霜似的鋪成不可穿透的迷霧。
“報告,第一陣線編隊,已越過第三陣線,待命中。”
如法炮制,在幹擾層之外,仍警惕着的敵人還未采取動作的時候,靜悄悄的,第二陣線編隊也撤了回來。
待光幕散去,幹擾箔飄散,隻剩下兩套防禦磁場一遠一近的留在空蕩蕩的星空中。
在這個方向上的敵人才放下警惕,快馬加鞭地向前追去。
“戰場東線全面進攻!”艦橋裡傳出憤怒的吼聲,衛兵低下頭,飽受折磨,卻又無可奈何,“眼睜睜看着他們撤了回去,竟然眼睜睜看着他們收縮陣線!追擊!追擊!!我要看到他們一潰千裡!”
第一常規艦隊壓過來了,極快的像是餓極了的野狼,氣勢洶洶地壓過來了。
原本松散卻極有彈性,步步緊逼又暗藏殺機的陣線,被他們自己瘋狂的追擊撕破了。
柳挽溪看着雷達,終于,戰場的局勢變得明朗,那些曾經躲在搜索範圍外的敵人,一下子全然暴露在了她讓出的“要地”上。
柳挽溪不再擔心犬牙差互的戰線可能會造成靜态上的混亂,渡門一的戰場由她的肩頭,落到了司煙身上,在陳倉,她已經不需要一塊必然擁有的戰略要地。
既然如此,對方稍顯混亂的雙首腦指揮就從優勢變成了破綻。
更何況,在這兩者之中擁有一個真正的首腦。
“第二支隊,突入肅清艦隊及第一常規艦隊結合部,并以主力向第一常規艦隊側翼發起壓制性進攻;第三支隊,協同旗艦艦隊及總預備編隊,對肅清艦隊發動殲滅戰,務必在最快的時間内,消滅敵大部有生力量!”
被動還擊的艦隊已經積攢了許久的憤恨,新的命令将他們視作無往不利強韌堅實的利劍,要他們刺進危險的腹地。
危險,撲面而來,危機感,死死抓着正在跳動的心髒。
可在他們的眼眸中,那些憤恨,那些悲傷,終于能夠宣洩出來。
在他們的步伐下,那些恐懼,那些退縮,全都變成脆弱的泡沫。
星空,正在燃燒,破碎的殘骸漂浮着,任由沖鋒的戰艦駛過,恒星的光耀被那些殘骸折射着,就像是附着在那上面的壯烈靈魂,正默默注視着。
璀璨的星海,在波浪的漣漪之外,濺起藍色的雨。
根據那些觸手探出的方向,司煙和他的參謀們在投影上實時放置着對于友軍戰艦所在位置的推斷。
一艘艘數在心裡,甚至,根據他們所在的位置,司煙一下子便能知道那一艘戰艦的舷号與名字。
“報告,”最後一艘戰艦的标識在投影中落在推斷位置,參謀部再三确認,根據新的數據再次更新數據,“逢春戰場作戰序列内太空集體作戰基礎單位,應到二百一十九,實到二百一十九……”
爆炸的閃光,它蠻不講理地撕破了屬于星浪的黑暗。
那些觸手,随着毀滅,一同毀滅了。
可在傘柱體之下,新的觸手,已經從斷處長出芽來,它隻剩暗了暗,又拿出了新的武器來。
可是,司煙,卻是切切實實地将那爆炸處的戰艦标識物,從顫抖着的投影中,抹去了。
“右舷!基甲破損,隔斷艙已封閉,受創艙室區正在釋壓,人員已疏散,監控錄像發現不知名入侵生命特征!”
“紀遠!”
“明白!”秦中錦大步向艦橋外走去了,這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麼,隻是,她清楚,這是她的職責,現在的,以及死亡之前的。
“按照指示通訊燈對照表,釋放前端疏散艙。”司煙看着爆炸的位置,好似想到了什麼,“爆炸不是撕開環境限制的原因,毀滅才是,或者是反物質,總有一個是對的。”
“要麼是它們故意要将那些毀滅給我們看。”
“要麼就是引擎中儲存的反物質會撕開這不知原理的環境限制。”
“釋出疏散艙,讓我看看,是不是它喪心病狂。”
醫務兵蹲在靈計身邊,拿下被血粘在纖維上的甲片,墊進止血敷料,又把新的甲片扣上。
艦橋的舷窗被穿碎,地面山,到處都是水母化成的藍水,還亮着熒光。
新式的戰甲上,有着薄薄一層,卻當量很足的反物質爆炸反應裝甲,本是防禦鋼針的特化,現在,卻陰差陽錯,将撲來的孢子水母炸的粉碎。
可惜隻有一層,雖然覆蓋面足夠廣闊,卻在那幾根觸手噴出的巨量孢子水母的沖擊下,并不能支撐多久,大部分人還是挂了彩。
“麒麟一,靠,這還是減了量的,怕咱的六三步的基甲扛不住,要是七四步上完備的麒麟一,怕是不用挂彩了。”參謀換上新的甲片,把背包裡富裕的半套麒麟一拿出來,卡在幾處關鍵部位上。
“聽說,七二步标配的公發外挂甲片是對星浪的特化,泥沼一,防腐蝕防撕裂,要比這種外挂半主動爆炸反應裝甲好用。”靈計調侃着,站起身子,看向透明隔斷外破碎的巨幅舷窗。
“噓!”靈計好似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了,攔住剛剛輕松了些的話頭,探着頭,向窗的邊緣望去,“那是什麼!你們看得到嗎?!”
爆炸的光亮,一閃一閃的在旗艦的方向炸開,挂了彩的戰士們站起來,向前慢慢聚攏,看不真切,卻看的那麼仔細,向前走去,想要抓住它,用目光将它俘獲。
“回應!并在通訊後,向三維輪廓标定位置,發出信号,以幫助指揮中心标定我們的位置。”
“指示通訊燈信号,譯入。”
“他們是怎麼傳出光信号的?”
靈計看向窗外,那突兀出現,又消失的無影無蹤的爆炸光亮。
炮彈?
導彈?
電漿?
射線?
重型一體合金彈?
都不是。
他們的艦上同樣擁有這些東西,可從沒哪怕一絲一毫的光亮從彈着點泛出來。
“可以打出去的東西……”靈計腦中,這艘戰艦他曾見過的所有所有,都浮現。
突然,他豁然開朗。
他看到了幾分鐘前司煙想到的那個東西。
“疏散艙!”
“用疏散艙傳遞光信号!”
“疏散艙?”技術員的耳朵顫了顫,卻沒擡頭,忠實的按照指示開啟操作程序。
參謀和指戰員們擡起頭,不是質疑,隻是想要一個答案。
“它們又不是人,疏散艙能做什麼?彈出去的一個小小的疏散艙,能保住我們的生命嗎?”靈計看着那在彈雨中震顫的怪物,眼中盡是自然的鄙夷和不可熄滅的挑戰。
“逃亡,隻有在人與人的戰争中,擁有意義。”錦時天虹摁下授權鍵,冷冷地,像一把劍,直直地指向威脅着他和他們的怪物。
“這是唯一的辦法,同志們,我們活着,便是取得了絕對的勝利,我們死了,便為一定會到來的勝利,付出了一切。”石衆善在參謀的注視下,選擇了所有人思索出的最終答案。
“我們的生命,是注定要鑄成全人類身前,最堅實的長城的。”
煙花,在冷寂的暗海上空,驟然爆開。
是一片璀璨的由焰火構成的花海。
它短暫,卻撕破了這片死海上絕對的黑暗。
燃着火光,淬着希望,洋洋灑灑,向着那瑰麗,卻奪去一切生機的星海,撲去。
就像是飛蛾撲火。
卻是鋪天蓋地的飛蛾。
是從蠶繭中掙紮而出的蝴蝶。
是燃燒着,注視着,不畏痛苦與死亡,隻為撲滅那毀滅一切的火焰,而向着希望的光撲去的,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