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挽溪的注視下,那未知的信号一閃而過,消失在隻間隔了不到一毫秒的下一次刷新之下。
她調出那一瞬的雷達掃描圖,那艦船的朝向正是司煙的旗艦艦隊,而靜默的雷達型号也是廣寒支援的那一批。
“司煙……”
“将軍!林晚意殺出來了,不到五艘船,已經進入我們的火力覆蓋範圍,我們的雷達發現了多條火控鎖定信号,是否進行幹擾攔截!”
在視距内,林晚意旗艦之後,大範圍的主動爆破彈像是一大團璀璨的煙花,驟然炸開。
這覆蓋式的爆炸和短暫殘留的電磁場,将剛剛啟動末端引擎的反艦導彈提前引爆。
“林總理,第一工程艦隊恭候您多時了。”
咔哒。
艙門落鎖。
房間沒開燈,柳挽溪從亮處走進來有些不适應。
軍靴的硬底踏在合金地闆上,高跟讓聲音清脆,可聽進耳朵裡,卻讓心變得沉重。
“林晚意安全了,勇安到了,帶來的還是連城守備軍艦隊的人,兩撥人相互牽制,誰也不會先控制了失了軍權的林晚意。”
燈亮起,司煙正站在舷窗前,看着遠處。他轉過身,人畜無害的看向柳挽溪,像是在解釋。
“關着燈看外面會更清晰些。”
柳挽溪笑了笑,忍住一個白眼,“嗯,完全靜默的時候肯定是關着燈的,有些人的眼睛平時看起來又大又純潔,哪知道關了燈就長頭頂上,做起千裡眼來了。”
“我沒有。”司煙一下子便繃不住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向前兩步緊盯着随手拉過他屋裡最舒服的椅子坐下,已經翹起二郎腿的柳挽溪,“明明是你先什麼都要試探我,什麼事情都瞞着我的,怎麼論到你先罵我來了?”
“司公子說得對,我身份特殊,應該供着您,一切您覺得不舒服的都是我的錯,我應該向您道歉,我更不該出言不遜……”柳挽溪認真的胡說八道着,把話題甩到了一個極不着調的地方。
“柳止墨,這很重要!”司煙有些急了,“我不能什麼都不清楚,這要是□□的命令,你可以不告訴我,我自己去問。這麼藏着是怎麼回事,今天是我察覺了,我要是沒察覺呢,林晚意會死在我手上的!”
“這是鄭伯的意思,司煙,這裡快結束了,如果你還想回歸正常生活,就不要和星象集團的任何事情有牽扯,殷帝國的一切會在這場戰争之後變為曆史,你的人生不會被這段曆史限制住,你還有很多機會,很多選擇……”
“那我現在的選擇呢?”司煙的嘴唇在顫抖,他似個局外人,可他明明什麼都沒做錯。
“司煙,人生最珍貴的價值就是近似乎無窮盡的機會,我們都不願意你失去這從未能真正獲得過的,卻應該得到的價值。”柳挽溪将手裡的保密文件攥的更緊了,她有些緊張,說完,她鬼使神差的覺得有些不妥,“以同志的身份。”
“同志的身份。”司煙又向前兩步,緩緩彎下腰,他湊得更近了,“如果我們已經是同志了,為什麼我還要去做新的選擇?”
“你沒見過真正的自由,你會後悔的。”柳挽溪看着他那純淨的眸子,感受着自己呼出的熱氣撞在他的臉頰上,又被壓了回來。
“我不會,永遠都不會。”他放肆地将唇湊近。
啪——
“司煙,你是個情欲上腦的怪物嗎?”柳挽溪的聲音輕柔,可巴掌卻是真切的火辣辣作痛。
“我是與你并立的同袍,是共同理想下的同志,是奮鬥中不畏犧牲的同胞,是不願被抛棄的信徒,是沉淪的溺水者。”他捂着那小半張臉,語氣似是虔誠禱告。
他放下那隻手,青筋分明,輕輕撥開她的頭發。
“唯獨不是被性主導的蠢貨。”
柳挽溪猛地瞪着他。
他的另一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握住了她攥着命令投影的那隻手。
“我情願将我的生命與我們的事業、與你永永遠遠綁定在一起,無怨無悔,至死不休。”
叮!
嘩——
投影片在地闆上打着轉,停在兩人身下。
“江老發展你入黨了嗎?”
“還沒,一直說我年紀小,沒到時候。”
“我做你的入黨介紹人吧,我要你在我面前宣誓。”
“好。”
陳甯生等在房間外,不知等了多久,打從渡樞二回來算,林晚意已經将自己關在房間裡三個小時。
“陳司令,我們下一步何去何從啊,渡倉已經毀了,我們在前線打了那麼久,一點補給都沒有,這麼下去,我們這些軍官自然是沒話說,隻是下面的弟兄過得辛苦。”
“回去告訴你們家将軍,這仗自然是打不下去了,我會有辦法。”陳甯生跪在門外,沒動過,隻是回那副官時的眼神,冷的似刀。
“有您這句話,下官的前程也便就保住了,下官在此,謝過貴人。”那副官谄媚的深深鞠躬作揖,後退兩步,“那下官就回艦橋了,您有任何需要,下官随叫随到。”
又不知過了多久,那道門終于打開。
隻是沒有人出來。
陳甯生站起來,等了一會,終于,像是定下了什麼決心,大步向前走去。
“你來了。”林晚意的聲音像是平直的風,沒有什麼力量,卻讓他止步,“跪了那麼久,你又沒有什麼罪,何必呢。”
“臣有罪,臣本就未建寸功,又放任渡倉崩潰,是大罪。”
“怎麼,我要殺了你嗎?”艙門再一次鎖上,林晚意從側艙走出來,居高臨下的看向陳甯生。
“臣的作為,陛下自然明白。”陳甯生低着頭等待着。
“你的辦法是什麼?”林晚意半蹲下來,擡起他的臉,“我說過,我不是帝王,我沒在殷都加冕,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羞辱我嗎?還是,我讓你絕望了,再次打折了你的骨氣,讓你那鑽骨嵌髓的那一絲絲卑賤,又掉出來了。”
“你是上位者,現在仍然是。”陳甯生看着她的眼睛,将她曾以為徹底失去的尊榮,再一次送給了她,“自我從雪山下來後,扶持你就變成了我唯一的使命,我會為之付出一切。”
“你見過戚伽的最後一面,她們也曾是這麼想的,現在,她們都不會再出現了,生死未知,可你,是唯一還活生生在我面前的。”
“我可以死正午的烈陽下,任你炙烤,可我決不能死在黃昏落幕,用彌留的視線放任你隕落。我和他們不一樣,他們隻是忠誠,我,我一定要你登臨,哪怕不是帝位,我不論你的理想是什麼,隻要你需要我,我的第二條生命就不會白白去死。”
陳甯生蓋住她扶在他臉上的那隻手,眼神中從來都不是君臣之間純粹的敬畏。
“我們逃出去,逃離星象集團的控制,我們不再依賴他們,我們要改變他們,統治他們。”陳甯生向前俯身,像是爬過去,自下而上,深深地看着林晚意,“把我們送回雲夢可是大功一件,連城守備軍的人會放火,給我們創造機會逃出去。”
“但是我們不上他們的船,我讓人備好了那艘隐身穿梭艦,我們一起逃出去,我帶着一個人,有她在,甯浒一定會找到我們。在戰前,我用與宋清山的舊交情,偷偷盜了許多黃金,他是個纨绔,曾是司煙的掩護,他不會洩密,這些黃金是安全的,足夠我們在雲夢東山再起,隻需要我們換個身份!”
“我們從領主做起,一步一步,爬到最高。”
轟——
“滅火!滅火!!快!!!”
陳甯生拉着她的手,從自主噴淋系統噴灑下的水幕中穿過,沒有傘,也沒有雨衣,林晚意濕了頭發,他們沿着連城守備軍提供的路線,繞開人群,跑向被肅清的飛行甲闆。
“沒問題,船就在那邊,我有飛行甲闆的權限,我帶你走!”陳甯生看着來路,還沒人發現他們,林晚意沿着舷梯走了上去,伸出手,示意他上來。
“我好了,你快些。”
“好!”陳甯生有些開心,他笑的燦爛,六米多高的舷梯,他并作幾步就跳了上去,“陳指揮!我們可以走了!”
“好!”陳逸絮的聲音從廣播裡傳來,她向封閉的駕駛艙内打了兩個手勢,駕駛員回了個收到的手勢。
外面的舷梯自動收回,艙門閉合,引擎以養護試機的名義已經進行了預熱,現在可以直接熱啟動。
“抗荷準備!”沒有時間調試液态艙,起飛時的瞬時過載隻能硬抗。
彈射闆已經升起,飛行甲闆慢慢打開,太空已經出現在視野之中。
兩個駕駛員已經做完飛行前的所有檢查,隻剩下推下油門。
“我們要起飛了!”
嘶——
呼——
血液在彈射的一瞬間好似全部向後撞去,五髒六腑仿佛都離開了它們應該在的位置,身體像是被死死壓進座椅。
大腦一片空白,面前像是撞破了一道牆。
嘶——
呼——
隻剩下刻進本能的抗荷姿态延長着清醒時間。
“咚——報告,穿梭艦已經到達亞光速極速,請指定航向或目的地,我們的燃料還可以保持現下的速度三個小時,反物質儲備可以進行兩次躍遷。”
哈——
身體像是被打散重組,仿佛是飄了起來,又沒能真的飄起來。
時間漫長,廣播的一句話仿佛經過了許久,陳甯生有些呆呆地看向林晚意,一點點想起自己是誰又在哪。
心跳聲一點點攀上耳畔,是快的,卻又好似越來越慢。
“我們成功了。”腎上腺素催生了極大的精神興奮,陳甯生咧開嘴大笑,卻笑不出聲。
這種興奮和錯位感,一時讓他忘記了還要确認航向。
“向北,渡倉空間站群的殘骸在北方,我們躲去那裡,這是小船,不會被發現的。”
“娘的,要不是老子手底下都是新兵,哪能真放你們跑,星象集團的癞皮狗。”孟方停在躍遷場外,連城守備軍艦隊倉皇逃竄的躍遷波動還沒平複,把孟方氣的七竅生煙,明明是優勢兵力,卻還是沒讓他們傷筋動骨。
“他們消極避戰,我們保守等待,能打出真火才是奇了怪。”靈計的投影出現在孟方身邊,“老前輩,這仗算是先告一段落了。”
“是啊,告一段落,方千秋至今未動,怕是在等星象集團開價,真想一路打殺下去,隻可惜兵疲馬累,怎麼樣,你沒啥損失吧?”
“哪能,還有個大收獲,孟老前輩,戰俘營有些人我先調走了,等我的休整命令下來,帶着人去駐地,轉運到駐地所轄的單位,跟您報個備,我這臨時編隊沒番号,上不了指揮系統。”靈計已經有了計劃,塵埃未定,可心裡已經有了定數。
“好說,我這把骨頭應該撤不下去了,遷夢得有人盯着,正好是我的老地盤,沒人比我更合适了。”孟方臉上帶着笑,在後方憋了那麼久,這次剛給他放出來就要他再去歇着,他是一定不願的。
“那肯定,衛戍集團除了在樞梁壓陣的特備集團,就剩您這完備之師了。”
“北上艦隊集團的損失不小,恐怕要把兩個艦隊集團整合起來了,一戍二戍以後要怕是變一家了。”司煙有些惆怅,傷亡名單上過半都是在逢春時被星浪突襲造成的損失。
“現在衛戍集團的編制存在弊病,借着這個機會整合下也好,你一直把特備艦隊留在樞梁,不也是在逢春一戰後,發現了這個問題和機會。”柳挽溪同樣拿着一份傷亡明細,隻是,她一時卻想不出上哪快速補充這麼多兵員。
“不出意外林晚意和陳甯生已經開始行動了,和方千秋開戰是必然,隻是我們需要休養生息,單靠北方艦隊風險還是有些太大了。”
“□□就這麼确定他們會換個身份去雲夢?”司煙覺得一定有什麼事情自己還不知道。
“陳甯生通過宋清山可拿到了不少黃金,都夠組建一個大型艦隊了,可樞梁集團的規模隻和國庫批出去的黃金對得上号,明顯沒有動那批黃金,他如果不是這麼打算的,留那麼多黃金做什麼。”柳挽溪把所有命令文件理成冊,放進封存箱。
“宋清山?範元都可以接觸到這種任務了,我卻求爺爺告奶奶到現在才行。”司煙不自覺得抱怨了兩句,眼裡流出兩行記恨。
“宋清山比較主動,也通過了考核,這都是戰前的事了。”
“也好,他現在在方千秋手下深受重用,可是當紅的人,不過那個鐘南倒也是個厲害人物,年成令和史景津都死了,能夠用的人也自然隻剩他了。”
“确實是個厲害人物。”柳挽溪好像知道些什麼,卻還是不動聲色的藏着沒說,“還記得陳婉姐嗎,最近我也斷斷續續收到很多她的情報,方千秋前些日子接連遇到幾次刺殺,還有前段時間方千秋抄了顧家,顧家人也被她救出不少。”
“我的主要情報來源還是範元,我知道你肯定都知道了,鄭伯也不和我通氣,總顯得我像個傻子。”司煙聳聳肩,将最後一份文件拷貝撞進封存箱,“你回去接替北方綜合的指揮權嗎,去的話我們又要很久不在同一個重力場内了。”
“離得近又有什麼用,休整是艦隊休整,咱倆可是都沒有假期。”柳挽溪拿出幾份調令,“沒蓋章呢,自己去看吧,休整調令,輪防調令,總參謀部都已經有方案了,就是看我們的意見。”
“我這隻能讓孟方準備去接替遷夢防務了,他熟悉那地方,衛戍預備也是新刃出鞘,正正好。”
“特戰艦隊已經控制了錦帛星系,方千秋雖然沒和我們撕破臉,但所謂的共同的敵人消失了,便不可能再向南回去,隻能往西邊繞,所幸便留在這邊,北方綜合還有原南元綜合在南邊也夠用了。”柳挽溪調出星圖,點在南方實控線。
“我會去玉殷休整,北方預備是加強大型艦隊,比一般的大型艦隊還要多一個中型艦隊的編制,每個支艦隊下又多一個分艦隊,算上旗艦艦隊能細分為一個中央艦隊和十八個分艦隊,就算有損失,戰鬥力也不比一般的大型艦隊要弱。”
“玉殷可是前線,再向南一步就是通泰,第一速備艦隊的建軍地。”司煙難免有些擔心,他本來以為柳挽溪會回到渡關,“我倒不是擔心戰事,樞梁、逢春不論如何也都是剛剛收複,工業體系也難和我們的裝備兼容,開足馬力能保障未換裝的重攻艦隊都尚且吃力。”
“玉殷太遠,從定塵到玉殷,按照辎重運輸的正常速度,最少也需要兩天的時間,再加上卸裝、核定、上艦的時間,沒有一周是下不來的。少則三四天,多也不可能超過半個月,方千秋定會有所動作,介時,你最多吃到一次補給,難道隻是休整士氣嗎?”
“會有辦法的,軍隊隻有這麼多,明庚姐還守在殷都,她的處境更危險,殷都兵鋒可指陳倉、夜茲、渡關一這兩系一群,我們現在沒那麼多可用兵力去填線,隻能卡死殷都。而玉殷的背後可是渡樞二,我也必須占住那,不然我們就要重蹈林晚意的覆轍了。”
司煙在圖上找着每一處可能的漏洞,也搜尋着可能的機會。
“我去陳倉,西南可抵殷都,東南可幫錦帛,如果需要南下突擊南元關門打狗,也能快速通過渡門三,且還是次前線,不會在休整狀态被突襲擊潰。”
“那接下來就讓我們等吧,等那個必然出現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