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未落,就見一點銀芒襲來。
好在他早有準備,握着戈一躍而起,隻聽“铛铛”兩聲響,他的戈便被嶽成秋打在刃上陷進地裡幾寸。
許小曲哭笑不得。
自己重活一次怎麼一個兩個都拿她開涮?
嶽成秋看着許小曲道:“一刻鐘到了。”
隻須臾,長戈又至。
邊月的戈恰巧橫在他和許小曲中間。
二人似是不知疲倦一般又是一場你來我往。
邊月抽空解下自己腰間酒葫蘆扔給小曲:“記得幫我灌酒。”
許小曲拿着手中酒葫蘆無奈得很:“邊月,這兵荒馬亂的我哪裡去給你找酒啊。”
銀槍遊動間,邊月長戈下壓挽出一個漂亮的銀花,他疾退數步退至小曲身邊在她耳畔笑道:“那你欠着,後面帶來大凜還我。如何?”
忽聽一聲長哨,一隻白羽蒼鷹斜斜俯沖下來,邊月反手護住小曲的肩,揚戈揮開。
“别。”
許小曲一時急了竟直接按在他手背上,朝蒼鷹笑了句:“南卡,不許亂來。”
“認識?”邊月垂眸看她一眼,視線落在她手背。
許小曲這才反應過來,别過臉去點點頭:“是,認識。”
有她在這兒,邊月和嶽成秋都施展不開,嶽成秋長槍如點星,邊月卻穩如泰山。他一邊應付着嶽成秋千變萬化的銀槍一邊跟小曲低聲言語:“北疆人的。是誰?”
許小曲沒答話,任周遭破空聲陣陣,她自巋然不動。
良久,邊月才聽見她問:“你何時走?”
邊月腳下錯開,躲開嶽成秋一槍,轉過頭來眼眸帶了幾分笑意:“是想跟我去大凜?”
嶽成秋的槍越發猛了,邊月剛問完便被逼得離小曲遠了幾步。
蒼茫平原的風被前面的營帳擋了些,嶽成秋忽然停下來,任邊月的長戈在手臂上帶出一道血口。
“你要走?”
白衣少年郎靜靜地站着,離她一步之遙。
許小曲握着邊月的酒葫蘆擡起來搖了搖:“我要去幫他灌滿酒的呀。”
她不敢看嶽成秋,遂很快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情緒。
邊月行至她身後,微低下頭喚她:“許小曲。”
來時正初秋,此刻已然是深秋了。
彼時她灰頭土臉自地上爬起來,後來換上大袖青衫。
如今一襲白衣獵獵,站在蒼茫平原上被秋風卷起衣袂。
許小曲抓着邊月的酒葫蘆,目光落在嶽成秋那身白衣上,聲音柔和:“嶽成秋。”
“我不會一直留在這裡。你之前……不是也想送我走嗎?”
“我沒有。”嶽成秋咬牙,握着銀槍的手越發緊,他逼近半步,“我那時,是有愧。”
許小曲轉過身去不再看他,輕輕把邊月推開一點,同他道:“邊月,走罷……”
他們還未走出幾步,銀白長槍從後面呼嘯而來,邊月長戈還未出許小曲便已然握住了銀槍槍杆。
“嶽成秋。你該回去好好休息了。”
許小曲輕喝一句,松開握住槍杆的手,朝着營帳走去。
蒼茫平原太大,落日照不盡各處。這方便暗下來,隐在營帳之後,隻餘下幾道落寞人影。
餘晖裡,嶽成秋的白衣落上一層細碎金芒,連帶着銀槍上都墜了零星花火。
許小曲走在前面,手腕一緊被人攥住。
“我道歉了。”嶽成秋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那時我道歉了。你睡沉了,沒聽到。”
許小曲轉過身來看着他,看到他攥住自己手腕的手。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是天生拿兵器的手。
十八歲的嶽成秋已經拿了十幾年的槍,手掌之中磨出一層薄薄的繭。
她輕輕将他的手掰開,慢慢道:“嶽成秋,你還要領兵。”
“無關别的什麼。我終歸要走的,這裡不是我的家。”
“嶽成秋,有我沒我,你都能擊退北疆。”
“我說了待你凱旋,我回大盛你回大齊。”
許小曲走到他身前,擡手撩開他手臂的布料看傷。
片刻,才松了一口氣。好在邊月還是有分寸,不會在這節骨眼兒上生事。
“嶽成秋,好好休息吧。你歇不了幾日了,一旦耶律赫澤緩過勁兒來,定會開戰。”
說罷,許小曲便不再停留。
邊月跟在她身後,看了一眼嶽成秋微微挑眉,待離得遠了才低笑着說:“你就不怕傷他的心?”
許小曲走到馬栅邊停下腳步,撿起地上一把馬草喂給逐夜。
南卡蹦蹦跳跳地在馬背上歪頭看她,看她撿起馬草喂馬,也過來蹭她。許小曲喂完逐夜,摸着南卡的頭,見南卡舒服得眯上眼覺得甚是可愛。
許小曲朝着那方望去,隐約瞧見嶽成秋還立在原地,一時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始終要一個人走下去的。”
“可是我同他說好了,再等等。”
又是一陣風吹過來,許小曲冷得顫了一下。
邊月略側過身看着她:“我要先回大凜了,你若是來知會我一聲,我帶人迎你。如今你身邊有薛煜在,我倒也放心許多。”
“你知曉,大凜那個皇家。一幫子人這時打得不可開交,估摸着還得再打兩年。”他說着頓了頓,擡手揉脖子,“再等等,就該來求我了。”
許小曲點點頭,算算時日,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大盛皇帝便該下召讓她歸京挂帥。
“我打累了,如今就隻想同你再打打,分出個勝負。你有傷在身,打不盡興。等你來大凜,我倆找個清淨的地方走陣如何?”
“好啊。”許小曲眼眸微彎,她上輩子便是敗在他兵陣上,可惜那麼久都沒摸透。如今他樂意自己送上門來,倒也不錯。
“那就這麼說定了。”邊月将長戈負于身後,伸手便要摸腰間的酒葫蘆。
許小曲拿起他酒葫蘆晃晃:“邊月,你還是和從前一樣不喝酒就不會打架。”
邊月輕嗤一聲,本着輸人不輸陣,他轉過身去回了她一句:“這不是給你拿着我的軟肋了嗎?”
此話一出,二人相顧無言。
許小曲愣怔片刻,忙背過去往營地裡走。
“我先去帳中等着嶽成秋,還有些事要同他說。”
邊月看着她的背影,莫名覺得自己像是着了魇。
他方才在亂說什麼?
人人說他風流,如今倒好,自己坐實了。
“怎麼着?你也想讓小曲跟你走?”
薛煜不知從何處出來的,突然就在他旁邊來上這麼一句。
邊月暗罵一聲丢人,面上笑着:“薛煜,這你也管?”
“我管不着小曲。這些事,都該由着她自己。”薛煜啃着一個野果,看着自家許小娘子匆匆離去的背影,口中含糊,“你在何處碰上小曲她師父的?”
“我先碰上了來投靠耶律赫澤那個大齊人,我覺得蹊跷。”邊月把玩着手中的銅錢,将銅錢抛上又接住,“這個人,似乎也是個道士,隻是不知何來這麼些火藥。我一路跟他到蒼茫平原。在路過九曲山時,遇上了聞甚安。”
“聞甚安同我說許小曲在邊關。後面告訴我,玄門陣破,大齊無虞。我便猜她定然在大齊軍中。”
邊月審視着薛煜開口:“薛煜。你知道上輩子的事。”
他說得肯定,薛煜也沒再否認,隻笑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知不知道都一樣,我不會攔着小曲,她喜歡什麼便喜歡,想做什麼便做。”
“你就不怕重蹈覆轍?”
“什麼重蹈覆轍啊……”薛煜擡起手,五指張開,自指縫裡看蒼茫平原上已擦黑的天空,“她若還想做将軍,我便還是她的副将。”
“但是她不會。”邊月眼眸微眯。
薛煜聞言不由笑出聲:“邊月,你同她打了這麼久,還不知道她什麼性子?”
“我就是知道,才說她不會。薛煜。如今重新走一遭,我與她還有許多賬要清算。”
邊月的手又摸了個空,這一沒了葫蘆,他也渾身不自在。
習慣當真是要人命的東西。
“我不會幹涉她。你們如何都好。她若不開心了,我就跟她浪迹天涯去,讓你們誰都找不着。”
邊月聞言哼笑一聲,活動了下筋骨:“行了,我就不耽擱了。下次再見保不齊是戰場之上,她怕是還會再同我打上那麼幾場,此前要好好保住她的命才是。”
“我聽聞,她死在城牆之上。萬箭穿心之痛,她不該受。我還是想替她讨回來。”
薛煜怔住,臉上的笑意褪去,隻覺心頭鈍痛。他下意識攥住自己胸口的衣料低啞出聲:“你說……什麼?”
邊月沒有再應,他負着那杆長戈,一襲黑衣如鬼魅慢慢融進無邊黑夜裡。
他的聲音被風卷來,吹進薛煜耳中。
“一朝将星隕,大盛無人守。
我問将星何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