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上達天聽,仙帝龍顔震怒,當即下旨,決定出兵踏平往生川。
朝野上下,誰都俯首順從仙帝的旨意,唯有陸修遠站出來極力反對,主和不主戰。
仙帝怒斥陸修遠,都是因為娶了往生川的郡主赫連秋容才會主和,身為朝廷的鎮遠侯,卻一心徇私,無君無父,倘若他在朝上再出言反對,就治他一個内外勾結、謀逆不軌之罪。
陸修遠忠心追随仙帝多年,自認一片丹心、可昭日月,卻被仙帝親手扣上了“無君無父”的罪名。
他又冤屈又憤怒,為表自己絕無私心,伏請仙帝收回賞賜給他的一切功名。
仙帝卻當陸修遠這是在威脅自己,一怒之下果真削了他的爵位,将他貶至萬侯城,令他孤守多年。
曾經李隐以為,陸修遠谪居萬侯城其實算個好事。
因為陸修遠剛直不阿,太重情義,他能憑借一把宿名劍,為仙帝開疆拓土,立下汗馬功勞,是當之無愧的好将軍、好臣子,卻唯獨不是一個好官。
他不懂圓融,不屑于人情世故,更不愛耍陰謀詭計,在朝中既不能自處,也不能自保。
倘若就此退出朝堂,在萬侯城過上雖不顯赫、卻能平安無憂的日子,也算“急流勇退,謂之知機”了。
可誰也沒想到,雷霆雨露總是不期而至。
陸修遠與仙帝離心之後,萬侯城就成了仙帝心頭上的一根刺,這根刺總要拔除,早晚而已。
太愚蠢了。
當初放棄權位,如今隻能為人魚肉。
見李隐将藏在萬侯城底下的局勢看得清清楚楚,姬少衡哼笑一聲,拿劍柄一挑李隐的下巴,與他對望。
“看來我還沒有把你養得太蠢。”
他們二人一問一答,彼此間有種特殊的默契,就如平常姬少衡也會教李隐劍法,他喂上一招,李隐就要拆上一招。
洞察局勢也好,修習劍道也好,李隐的應對從未讓他失望過。
姬少衡反手将東君劍送入鞘中,正襟危坐,再問李隐:“所以你明知道想要陸家死的人是仙帝,你還敢去萬侯城,還敢收留陸劍星?”
“從前不敢,現在……”李隐鄭重一叩首,“屬下鬥膽,請主上保全陸劍星一條性命。”
“哦,我說你這兩日怎麼巧言令色的,一會兒說想我,一會兒又說擔心我的安危,原來就是為了這個?”姬少衡反唇相譏,“你對赫連珏還真是忠心耿耿,連他的外甥,你都敢冒着謀逆的罪名去救。”
李隐道:“不是因為赫連珏。”
“是麼?”姬少衡還是笑吟吟的,隻是瞧他的眼神已經冷了。
李隐知道,自己再敢“巧言令色”下去,一定會惹怒姬少衡,眼下隻有披心相付,才能換他一些憐愛。
他沉默半晌,屈身伏到姬少衡的膝頭上。
“你……”
姬少衡有一點意外,因為李隐很少這麼低姿态地讨好他。
瞧他像隻無害的小羔羊似的,還不及李隐開口陳情,姬少衡心中怒意就消了大半,險些就要原諒他了。
李隐低聲說:“主上,我父親曾經是往生川守衛軍中一名小小的士兵,蠻荒的毒鈎蠍侵襲營寨時,他為了保護大君,替他擋下緻命一擊,再也沒有活過來。
“大君感佩他的英勇和恩情,将我收為義子,所以我從小就養在大君的帳子裡,跟赫連珏一起長大,秋容郡主出嫁前也一直對我照拂有加,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她還會唱草原上的歌給我聽……
“赫連家對我恩重如山,粉身碎骨也要報還。”
姬少衡手下輕撫他的耳鬓,靜靜地聽他說完,問:“僅僅是為了報恩?”
李隐:“是。”
姬少衡盯着他沉默良久,而後将手伸到李隐眼前。
李隐從他膝上仰起頭來,不知姬少衡想做什麼,隻乖乖将手交給他。
姬少衡一下将他從地上扯起來,攔腰将他抱入懷中。
李隐坐到了姬少衡的腿上,神色略顯詫異:“主上?”
“你好像還是第一次跟我說起你小時候的事。”姬少衡将他鬓角垂下的一绺長發撩去耳後,帶着罕見的溫柔之意,往他唇上一親,“如果我也能生在往生川,我一定會比那位赫連大君更早一步,把你抱回我的帳子裡。”
姬少衡生性浪蕩不羁,哪怕跟李隐說情話也多是不正經的調戲,偏偏在這一刻,李隐望着他的眼睛,不見往日那種風流笑意,全是似水柔情。
大周朝貴不可言的少皇殿下,會為了遇見他,想要生在往生川麼?
像是一枚小石頭,投進他死水一樣的心潭,有什麼東西蕩漾開來,李隐說不清,也道不明。
他不敢相信,權當姬少衡是一時戲言。
“那陸劍星……”
姬少衡答應了他:“左不過一個小玩意兒而已,你想留就留着罷,在夢淮山,沒人敢動他,朝廷那邊倘若問罪下來,我自有交代。”
得姬少衡一諾,李隐心中落定:“多謝。”
談完正事,姬少衡沖他一笑,一手握住李隐纖瘦的腰:“不過我辛苦一場,相爺總要賞我一點甜頭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