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季卿隻是一笑:“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祾歌沒有問他是怎麼進來的。既然能來,肯定是有人裡應外合。他沉默一刻,道:“你來做什麼?刺駕?”
柳季卿搖頭:“我來……找皇嗣殿下。”
“東宮重門緊鎖,臘八、元日是最近的,皇嗣的露面時機了。”
“為什麼?”
柳季卿移開眼睛,低聲說:“皇嗣已經年近而立,我不想直接把你牽扯進來。”
牽扯進什麼事情裡?
祾歌沉默了一霎,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想了想,道:“沒必要,皇帝年近七旬了,犯不着折騰。”
柳季卿擡頭,目光幽深:“那你就讓我老老實實看着她——舒舒服服地死去嗎?”
祾歌再次沉默。
“走吧。”他說,“我送你出宮,不要再回來了。”
柳季卿盯着他,道:“話都說開了,那麼,你對那個位置,難道沒有任何想法?”
祾歌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别開頭道:“出宮去吧。”
柳季卿上前一步,聲音充滿了誘惑:“就算……那即位的也會是李旦,而不是你。作為嫡長孫,隻要你還活着,他就是庶孽,你真的甘心嗎?”
祾歌不敢跟他對視。
對,他不甘心。
他怎麼可能甘心?
那個位置,本來是李弘的,本來就是該給他的——
“但是若你撥亂反正,那便有了潑天之功,到時候即位名正言順。武逆方才登基,又是女人,正是撥亂反正的好時機。你真的甘心看着這個機會白白溜走嗎?”
祾歌沒有再看他,隻是強硬地說:“你該走了。”
柳季卿看着他,笑了笑:“如果你改變心意,你知道該去哪裡找我。”
祾歌不能對他出手。
他救過祾歌的命,不止一次。
他離開後,祾歌松了口氣。
他的後背和手心已經滿是冷汗。
他和身邊的陳明德低聲吩咐了句,然後一臉若無其事地走回貞觀殿。
他百思不得其解:來一趟做什麼?來送死嗎?
回到貞觀殿時,教坊司已經換了一首曲子,祾歌坐在皇帝下首,盯着金樽銀盞想心事。
說他不心動是不可能的,這個建議讓他有點上頭。他已經不自覺開始設想自己登基之後,号令群臣、予奪生殺。忽然,他感覺自己的渾身汗毛都倒豎起來,他下意識往感覺來源看去,發現皇帝正凝視着他。
看到他回望,皇帝收回眼神,将視線投向舞姬。
下面正在表演劍舞。
祾歌嘴角微微勾了勾。他環視一圈,看到武将那一桌也有幾人擡起了頭。都是沙場悍将,尤其是王孝傑,作為皇帝的心腹愛将,他此刻正眯起雙眼,目光銳利地掃視着四周。
他與祾歌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意外。
一曲将盡,似乎并無事發生。
就在這時,那舞劍的女子卻忽然猛然上前,提劍便刺。王孝傑早有準備,舉杯擲去,卻被她躲過,氣勢不減殺将而來。兩邊的衛士雖有反應,然而終究慢人一步。眼見利刃近了,武曌甚至能看到劍刃上反射的自己。
這時,卻忽然有一重物,裹挾着雷霆萬鈞之勢砸來。那刺客猝不及防,被狠狠砸中腰際,剛想爬起來,又被當頭拍了下去。
這時,人們才看清,原來是坐在皇帝下首的燕王舉着條案,将刺客拍了下去。
實木做的條幾,至少要兩個人才能搬動,卻在一個少年手中舞得虎虎生風。刺殺現場靜了一靜,稍遠的臣子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些鬧哄哄的。
這種東西,一個人怎麼可能舉得動?!
還是王孝傑先反應過來,大喊“救駕”。衛士迅速圍了上來,将皇帝、皇嗣和燕王圍在中央。祾歌這才丢下條案,沉默地站在皇帝身後。
來來往往的腳步聲、衛隊長呵斥衛士的吼聲、百官切切察察的讨論聲交織成一片,又迅速寂靜下來。皇帝的神情,終于有了變化:“交給推事院審理。”
周興領命稱是。
這時,皇帝身後忽然傳來“噗通”一聲。她回頭,卻意外發現,方才大逞神威的少年親王面色蒼白,跪在地上大吐特吐。他雙肘撐地,手腕明顯腫着,手抖得幾乎出現重影。一旁的内侍去扶他,他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隻能軟在内侍懷中,吐完胃液吐膽汁,看樣子好像要把五髒六腑都嘔出來。
用内醫局新上任的禦正燕筠青的說法是,他這是“用幾年壽命換來的一時神力”,暫時生命體征平穩,不需要吃藥,但是要注意靜養。
一片混亂中,柳季卿混在内侍中,跟着燕王府的明讓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