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自己扔在小榻上,過了很久,才收拾好心情,命人傳符華章過來。
符華章是他手下另一個書童,平時并不如蘇戎墨得他重用,忽然被傳召過來,他頗有些意外:“怎麼了,大王?”
祾歌掃了他一眼,道:“不必拘謹。”
符華章這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蘇戎墨最近要處理王府内務,我暫時不打算讓他随侍左右了。”祾歌淡淡地說,“以後你就跟着我,貼身伺候,做得到嗎?”
符華章大驚,誠惶誠恐地說:“屬下愚鈍,恐怕……”
祾歌打斷他,眼神銳利:“做不到?”
符華章咬了咬牙,道:“做得到!”
祾歌這才點了點頭:“那好,來研墨。”
他已經從李行芳那裡問出,他們現在的大本營在關中的娘子關。那裡是李唐平陽昭公主鎮守的地方,人心向着李唐殘部。他已經向皇帝要了河北道黜陟使的職位,過幾天就要借着查察吏政的名義,前往娘子關。
祾歌面色平靜,開始做每日的功課。
窗外,烏雲黑幽幽地壓了下來,不多時,大雨如注。
雨聲“噼噼啪啪”打在窗棂上,正是個适合安睡的天氣。
燕王卧室夢蕉居内,祾歌打了個哈欠,取出藥瓶,倒出兩粒藥,就着溫水服下,然後鑽進被窩裡,左邊刨刨右邊掖掖,把被子滾成自己最舒服的形狀,整個人縮進陪睡的下人懷裡。
他渾身都是毛病,幼年時太平公主熱衷于拿貓吓他,吓得他養成了一定要抱着人睡的習慣,一直到現在都沒學會自己一個人睡覺。而且可能是天生心思太重,他從很小就有失眠的病根,近年來越演越烈,直到現在需要服藥入睡。
燕王府的下人們都知道他有這個毛病,因此夢蕉居隻要熄了燈,必然會進入一片寂靜,生怕吵醒了燕王,惹得他大發雷霆。
此時,燕王府内,卻有一道人影悄悄來到後園,繞過假山,蹑手蹑腳鑽進樹林。
他咬牙切齒地說:“不是說隻幫你一次就夠了嗎?你又來聯系我做什麼?”
對方隻是一笑,慢條斯理地回答:“這可不隻是幫我,也是在幫你自己。你就不為你父母考慮一下嗎?”
少年用力咬住後槽牙,氣得鼻翼翕合,雙目圓睜,但是終究沒敢出言反駁。
暴雨很快沖洗掉了他們會面的痕迹。
一夜悄然而過。
十六開印,六部事物例行要閣部過目。這時,祾歌才發現皇帝點了狄仁傑回京,做洛陽刺史。
老師要回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就在這時,外面有人通禀,說狄仁傑到了,皇帝命燕王親自去迎自己的老師。
武承嗣斜睨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地說:“不過一個刺史,也至于這麼興師動衆。”
岑長倩眼神立刻就沉了下來,又被祾歌打斷:“天地君親師,對于我們親王來說,王傅總歸是要高于宰相的。”
武承嗣被他噎了一下,悻悻地坐了回去。
惡心惡心祾歌,武承嗣敢。但是對祾歌做些什麼,沒有皇帝的首肯,他還真不敢。
不過礙于禮數,還是要狄仁傑親自來鳳閣拜見他。
他坐在偏房内,眼巴巴地盯着門。房門剛一有動靜,祾歌就迫不及待地彈起來,向前幾步。陳明德輕咳了一聲,祾歌有些委屈地抿抿嘴,卻沒有繼續前行。
狄仁傑看清來人,立刻就要拜,卻被自己的學生扶起。祾歌看着這個仿佛沉穩如山的身影,鼻頭一酸,無數的話哽在喉頭。
他想說裴居道,想說嗣雍王,想說武承嗣,更想說叔父和弟弟。話到嘴邊,卻變成一聲哽咽:“王傅……”
他強忍着,沒讓眼淚落下來。舌根上部和鼻根都忍得疼,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仰起頭,露出一個燦爛的、适用于社交場合的笑容:“王傅!”
狄仁傑一下子心疼得無以複加。
他伸手摸了摸祾歌的臉,心疼地說:“長高了不少,但怎麼這麼瘦?”
“因為長個子啊。”祾歌笑盈盈地回答,“半年長了快兩寸,我再也不用擔心矮了。”
狄仁傑笑了一聲:“馬上就十六歲了,還在煩這件事。”
他歎了口氣,低聲道:“委屈你了。”
祾歌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處境,因而笑道:“王傅在神都,我已經很滿足了。等什麼時候有空,我上王傅家蹭飯去。哦對了,這次進京,還住在原來那裡嗎?”
狄宅位于洛陽城最南方,緊挨着定鼎門。洛陽城也是北貴西富南貧東賤的格局,狄仁傑沒有賜宅,他買不起位于洛陽城北方的豪宅,堂堂四品大員,隻能将就在城南。
沒能送王傅一幢大宅子,他覺得很愧疚。
畢竟燕王還有公務,狄仁傑起身告辭。祾歌親自送他出了門,才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有些話沒來得及說。
他隻能進了一趟上陽宮,冒着被皇帝不滿的風險,請示想去找王傅探讨如何做黜陟使。
皇帝冷漠地盯着他看,看到他後背近乎全濕,才終于應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