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柳季卿也是一笑:“多謝款待。”
他自洛陽一路跟來,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去見祾歌一面。
不是時間上的合适,而是心态上的合适。
晚上灑了一兩點雨花,地上卻連點濕意都沒有。柳季卿漫無目的地閑逛,一擡頭,卻發現自己停在了一戶人家前。
靠近栅欄的一扇窗悄無聲息地被推開,祾歌衣着整齊,正在窗前望着他。小少年輕聲道:“跟了這麼久,終于願意來找我了?”
他手一撐,翻出窗外,将窗子小心翼翼地掩上,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們一前一後走出村。祾歌穿着一件黑色大氅,脖子上圍着一圈大毛領。柳季卿看得真切,祾歌腰間的形狀,絕對是腰刀,而且他的右手一直放在腰刀上。張家後面就是一條小溪。祾歌看了眼石橋,站定,問道:“有何貴幹?”
柳季卿幽幽地歎了口氣:“你不該來這裡。”
祾歌沉默片刻,嘲諷地一笑:“你不該很期待我來嗎?”
“我從來沒有……”柳季卿如鲠在喉,“如果我們中誰最不希望你踏進這個泥沼,那隻能是我。祾歌,我弟弟已經死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好好長大。”
祾歌再度陷入沉默。
“我已經來了。”他輕輕地說,“這趟渾水,我已經身在其中,不能抽身了。”
“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祾歌反而仰頭一笑:“如果我真的走了,你覺得他們真的會放過我嗎?隻怕不會吧。他們會記恨我,而且他們手中有證據,隻要稍稍洩露給來俊臣……我就死定了。”
他望着柳季卿,慘然一笑:“我沒有退路了。”
柳季卿格外迷茫地歎了口氣。
“說實話,我不明白我們在做什麼。從越王之亂開始就不明白。”柳季卿說,“如果是讨伐武逆,直接興兵發動宮變就是,又何必——”他的聲音低落了下來,“又何必挑起戰亂,讓百姓生靈塗炭,令宗室臨深履薄,連個小孩子都不放過……”
他伸出手,想摸摸祾歌的頭發,卻不料祾歌直接下意識就是拔刀格擋。但他沒有看到刀刃,祾歌默默把刀收入鞘,反而他過于緊張,一個重擊将祾歌砸得趔趄了兩步。
祾歌捂着額頭蹲了下去,幹嘔起來。
柳季卿過來扶他,祾歌擺擺手,好一會才緩過神來。等到那股恍惚的勁過去,他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的房間内。柳季卿正守在他的榻前。
“你送我回來的嗎?”陳明德扶祾歌坐起來,祾歌按按額角,皺眉道,“太冒險了。”
燕筠青就在不遠處的西廂,如果被她發現,一時半會不好解釋。
更何況這一下打出了内傷,明天燕筠青來複診的時候,他該怎麼解釋?
柳季卿愧疚極了,過了一會,才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祾歌打斷他,道:“還不快走,非要等大家都被吵起來?”
說話間,房門已被人敲響。祾歌聽到符華章和蘇戎墨的聲音,連忙一指榻底;柳季卿會意,鑽了進去。祾歌躺回榻上,趴在榻邊幹嘔,陳明德一臉焦急地打開房門。
蘇戎墨幾乎是沖了進來:“什麼聲音?怎麼回事?主子有沒有受傷?”
陳明德小聲說:“主子從榻上摔下來,額頭磕到了地上的香爐。”
蘇戎墨立時變臉,三步并作兩步前去查看祾歌的情況,見小少年連喚幾次都沒什麼回應,眼淚幾乎都要掉下來了。他一把推開陳明德,急匆匆向外走:“我去請醫師!”
房間内熱鬧起來,柳季卿躺在地上,看着各式各樣的靴子來來往往。春日的寒氣貼着脊背竄了上來,他凍得四肢僵硬。等火折子吹滅,他鑽出來時,他的腿都僵得打不了彎。
陳明德扶他起來,小聲道:“公子,現在人都歇下了。你可以走了。”
柳季卿對祾歌行禮,祾歌起身還禮,目送他遠去,壓低聲音道:“把柳季卿來過的消息告訴他,讓他看着那家夥有沒有異動。看緊燕禦正,隻要有異動,就讓大丫二丫向我彙報。還有田祎,讓問硯寸步不離跟着他,看看他與誰有過接觸,查查他是否别有居心。”
被他提到的三組人中,田祎已經呼呼睡去,燕筠青閉着眼睛思忖祾歌的傷勢。從淤青來看,連個帶花紋的紅印子都沒有,這顯然不是和金屬镂空香爐撞擊能形成的傷勢,再加上挂在門後的大氅下擺沾有泥土,看起來像是下半身大面積拖在地上,匆忙之下沒有拍幹淨。他到底做什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