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反案發的第三天,燕王終于醒了。
除了燕筠青,所有人都聚在他的房間。燕筠青由于還在病中,又是男女授受不親。因此隻是給她遞了消息,但是沒讓她過來。
祾歌倚在靠枕上,伸出右手,讓醫師為他施針。他的右臂被打斷之後又遭遇擰傷,狀态極差,元行沖于是向王孝傑借來最好的正骨軍醫,為他正骨施針,預防他的胳膊落下殘疾。
蘇戎墨侍立一旁,元行沖面色緊張地盯着他的小師兄,隻有王孝傑,他雙手環抱,面無表情地看着祾歌。
王孝傑戎馬一生,最讨厭的就是這種嬌滴滴的公子王孫。皇長孫被先帝和皇帝溺愛,非绫羅綢緞不着,非山珍海味不享,就連一碗白飯都要用牛乳和蜜糖泡軟了才肯吃。若不是皇帝下旨,王孝傑根本不願與皇長孫為伍。
以王孝傑的眼光來看,他未免太過于膽大了一點。
膽子大不是錯,膽子大卻沒準備什麼應對措施,明知道自己有傷卻一意孤行,這就是莽撞了。
祾歌沒管王孝傑如何腹诽,他隻是忍住疼,待醫師正骨結束,疲倦地靠在靠枕上閉目養神。
柳季卿他們,現在走到哪裡了。
不知道他交給柳季卿的任務,柳季卿究竟能不能辦好?
他淺淺地歎息一聲,睜開眼睛命軍醫退下,坐直身體問道:“收獲如何?城中軍中,各自損失如何?”
諸人皆是一愣。他們還以為這位嬌貴公子會先休息幾天。
王孝傑沒有說話,元行沖倒是立刻反應過來,起身彙報道:“本次平叛大獲全勝,逆渠枭正陽授首,趙秉文等均已被捕。城中損失不大,除去戰鬥中死傷的軍士,另有守城的哨兵共計十九人喪命。”
“至于軍中……”
“軍中之事,末将會具陳條文,禀給大王過目。”王孝傑站起身來,“承天軍公務繁忙,末将就不叨擾大王了。末将告退。”
嘴上說着告退,實際上他沒有一點恭敬的意思。元行沖愕然看着王孝傑,待王孝傑離開後,詫異道:“這位王大将軍就這麼走了?”
“這樣離開有什麼不好嗎?”祾歌隻是風輕雲淡地一笑,“沒有陛下的旨意,我今天敢和他交好,明天我二人謀反的‘罪證’就會出現在陛下案前。而且王孝傑性情乖張,看不慣我嬌縱,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走了我們不都輕松嗎?”
祾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對元行沖:“師弟啊。”
元行沖一怔,随即反應過來他是在叫自己。
說來也有趣,狄仁傑素有舉薦賢才的愛好,門生故舊不知凡幾,可以說是桃李滿天下。但是狄仁傑也有人微言輕的時候,當年他執教祾歌時,甚至隻是個微不足道的五品小官,當了祾歌的王傅,才一躍從五品升到從三品王傅。
作為他唯一手把手教過的學生,祾歌是他的開山大弟子,也是他那些門生們的大師兄。每次想到這裡祾歌都覺得有點滑稽,師弟們已經含饴弄孫了,他這個大師兄還在被老師打手闆。
但不管怎麼樣,抛開官職以師兄弟稱呼,這是祾歌推心置腹的誠意。
“還記得田祎和趙遠道的恩怨嗎?”祾歌閑閑地躺在靠枕上。
田祎被誣陷殺死趙遠道,因此畏罪潛逃,因為趙遠道的死,其妻殺死她所生的趙秉文之子趙恕郎,随後又被趙秉文殺死在牢獄之中。
祾歌不緊不慢地說:“證物一事,戎墨等會會帶你去接手。這件冤案交給你,必須平反昭雪,我就不再跟進了。”
“沒想到,這趙秉文竟然一手遮天,猖獗至極,緻使娘子關轄下民生凋敝緻斯。”元行沖歎息不止。
祾歌淡淡地說:“所以趙秉文克扣軍饷,導緻娘子關承天軍炸營,百死莫贖。”
元行沖一愣:“什麼?什麼炸營?”
尚且年少親王擡起眼睛,淡漠地看了他一眼。這一刻,元行沖覺得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雙俯瞰凡塵的眼睛,無喜無悲,不怒自威。元行沖的後背一下子被冷汗打濕,幾乎要直接下跪。這時,他終于聽到小殿下的聲音自頭上響起:“趙秉文暴虐無道,克扣軍饷,導緻炸營,聽明白了嗎?”
元行沖怔愣片刻,旋即反應過來,連忙起身,再拜頓首:“元澹替娘子關諸位将士,叩謝大王活命之恩!”
前幾天的事,如果定為謀反,娘子關不知道還要有多少普通士卒的人頭落地。更何況小殿下重傷昏迷,要是從重處罰,娘子關上上下下隻怕要被女皇殺個一遍。主動攻擊親王,那就是十惡不赦中的“謀大逆”,同樣是要抄家滅門的罪責。
可如果定為炸營,到那時隻需要将附逆的将領一殺,下面的軍士都能得到保全。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窮苦人,難道主将下令,他們還能抗命不成?小殿下一句話,不知保下多少條人命!
小殿下不愧是孝敬皇帝獨子、狄公首徒,果然是宅心仁厚、魄力非凡。
“你的奏章,要先抵達送達三省,政事堂共讀,然後草拟批文,皇帝制可,再由門下施行。所以奏章怎麼寫,寫什麼,不用我教你了。你下去吧。”
元行沖應聲退下,蘇戎墨起身相送。不多時,蘇戎墨悄無聲息地站在祾歌身邊,要扶他躺下,被他拒絕。
“他們走到哪裡了?”祾歌閉着眼睛,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