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暖陽微醺。
燕筠青跟着蘇戎墨走到亭前,行禮道:“大王找我?”
祾歌笑吟吟地伸手讓她坐下。他今日身着竹紋品青色織錦交領寬袖長袍,外披墨色鶴氅,手邊備了個小火爐,此時鍋邊水泡恰好如湧泉連珠。祾歌用瓢盛出一碗水,右手拂袖,左手拿起竹夾輕輕攪拌,然後将碾好的茶末從中心倒入。
燕筠青問道:“大王的手,這樣不痛嗎?”
祾歌渾不在意,笑道:“拂袖而已,不用力的。”
他示意燕筠青看茶鍋,青黃色的茶末在已經加入了鹽、蔥、姜、棗、桔皮、茱萸、薄荷和鮮牛乳的鍋中上下翻飛,祾歌耐心地等水沸騰,加入方才取出的那一瓢水,起鍋分茶。他将茶湯濾過,第一碗則放在燕筠青桌前,笑道:“嘗嘗?”
這茶,茶香濃……
對不起,已經聞不到茶香了。
燕筠青實在不能昧着良心說她喜歡。
她甚至覺得無法入口,盡管這是時下最流行的烹茶之法。
她深吸一口氣,勉強笑道:“這茶……我喝不慣。”
祾歌哈哈大笑,揮手讓人把茶湯撤下,笑道:“我也喝不慣,加了五辛的東西,我覺得辣,所以平時一般不烹茶。”
蘇戎墨換上一鍋清水,燕筠青問道:“那大王有沒有試過,隻加甜食進去?”
祾歌伸手:“請。”
“一般牛乳煮茶,加糖也就夠了,不過這裡麼……”燕筠青拿起茶罐,右手輕輕扇動,聞見這茶栗香濃郁,形态細長,有些陶醉地吸了一口氣,笑道,“這茶可是上好的蒙頂石花,什麼都不加都能滿口留香,拿去加牛乳,着實是暴殄天物。什麼都不加,我給你泡一杯嘗嘗。”
“這都是去年的陳茶了,還有什麼浪不浪費的。”祾歌隻是搖頭笑,要不是牛羊乳較為珍貴,他是懶得喝這已經放了半年的陳茶的。
平時在府中,他有非時令不食的習慣。
燕筠青随口迎着,隻是盯着小鍋:“揚子江心水,蒙山頂上茶。等下大王可以嘗嘗。”
“也好。”他臉上仍舊帶着笑容,“不過,燕禦正當真以為,本王清空了這座院子,就隻是為了讓你來品茶的嗎?”
燕筠青一愣:“什麼意思?”
祾歌笑了笑,蘇戎墨立刻拍了拍雙手。
一個年輕人被帶了上來,燕筠青定睛一看,卻發現是前幾天一直在祾歌身邊忙前忙後的小厮符華章。
祾歌豎起一根手指,對燕筠青說:“燕禦正,觀棋不語真君子,勞煩等下保持安靜。”
發生什麼了?
她被蘇戎墨請起來,站在祾歌身後,還是一頭霧水。
下人撤下了茶具,送上兩個酒壺,兩隻酒杯。
祾歌沒有說話,直到符華章走到階下,屈膝跪在地上,才淡淡地問:“華章,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屬下全家的命是孝敬皇帝給的,生來就是小主子的人。”
祾歌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我今年十六歲,十六年了……”
符華章的頭更低了。
“是你來說,還是我來說?”
燕筠青看看祾歌,又看看遠處跪着的符華章,閉緊嘴巴,往後面挪了挪。
符華章戰戰兢兢地說:“屬下……屬下自己坦白。”
四下無聲,一旁的房頂上,早已埋伏好的弓箭手拉滿了弓弦。
祾歌帶來的幾個王府屬官也悄無聲息地列隊站在不遠處的廊下。
祾歌這才不緊不慢地說:“講。”
“是。”
“屬下的父母是鹹亨二年進的東宮,屬下的母親原是蕭淑妃的外甥女,蕭淑妃和王皇後……走時,母親不過還是個幼兒。是兩位公主身邊人将母親藏了起來,母親才得以存活。”
“鹹亨二年,孝敬皇帝偶然發現兩位公主竟然待字閨中,因此請求如今的皇帝允許她們出宮嫁人,在清點公主身邊嫁妝時,發現母親尚且苟活,于是偷偷将母親帶出宮外,改名換姓,許母親娶妻生子,這才有了屬下幾兄弟。”
“半年前,家中忽然來了遠客,自稱是母親的遠親,經由義陽公主身邊人介紹而來尋親。母親留他們在家,企料幾日後,屬下的父母竟……竟被他們哄騙,帶走藏了起來!”
“他們以父母的性命要挾屬下,要屬下透露大王的消息……屬下也是沒有辦法,隻得半真半假地告訴他們,陛下已經點了大王南下,安撫淮南道受災的百姓。我們啟程返京那些天,他們再一次聯系屬下,要屬下報告大王會于何時在何地落腳……屬下拗不過……”
祾歌拿起一壺酒,給其中一個酒杯滿上:“所以在申州附近,你就将我的行蹤報給了枭正陽,導緻他們安排了越王餘孽前來堵我。”
符華章已經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