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任我。”祾歌冷冷地說,“你認為我是陛下撫養成人,天生不可能幫助你們這種枭氏後裔,對嗎?”
“大王……”
祾歌扯了扯嘴角,諷刺地一聲冷笑:“枭正陽蛇蠍心腸,連我一個孩子都要利用,你當真相信,隻要你乖乖照做,就能救回你的父母?”
符華章伏在地上啜泣。
祾歌拿起一封密函,站起身來,走到台階前,扔了下去:“這是戎墨查到的,看看吧。”
符華章手忙腳亂地撕開,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他“啊”地一聲慘叫,抱着頭大哭起來:“他們、他們……”
祾歌憐憫地看着他:“你但凡早點上報,本王也能及時救出你的父母。”
符華章哭了幾聲,膝行至前,想要抱住祾歌的腿:“大王,雖然屬下做錯了事,但是屬下的兄弟姐妹什麼都不知道……求大王……”
祾歌擡腳把他踹得在地上滾了一滾。
他緩步走回桌邊,又給第二個酒杯斟滿酒。
“我不是個能喝酒的人,但是偶然跟你們喝一杯還是可以的。”他漠然地撩起鶴氅,施施然坐下,“慶功酒也好,喜酒也罷,與你們同桌共飲,倒也不是不行。”
他用手指輕輕扣了下桌子:“不過,你也不算全然無功,沒有你傳遞的假消息,枭正陽也不可能那麼快相信我已經吓破了膽。雖然你到了娘子關才坦白,但也不算是太晚。”
“這裡有兩杯酒,左邊這杯,桑落酒;右邊,鸩酒。自己選一杯吧。”
蘇戎墨把兩杯酒端了下去,符華章擦幹眼淚,站起身來,長揖及地,然後拿起右邊那杯,一聲不吭地喝了個一幹二淨。
毒酒入腸,他登時覺得腹如刀絞,但他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又拿起另一杯,高高舉起,朗聲道:“這一杯,謝大王救命之恩。”
他的聲音已經變了調,鮮血從口鼻中湧出。他混着酒咽了下去,而後轟然倒地。
眼前的光亮消失之前,他看到燕王的六合靴停在他面前,淡淡地說:“符華章,犧牲于枭氏餘孽謀逆之亂。戎墨,帶下去,風光大葬了吧。”
蘇戎墨應了一聲,一旁忽地站出兩個人,将符華章拖走了。
祾歌坐回小桌,揮了揮手。立刻有下人将茶鍋再次送來,同時送來的,還有牛乳和饴糖。他聲音不變,道:“燕禦正,你幫我煮剛剛說過的甜牛乳茶,有什麼看不懂的地方,我可以給你解答。”
燕筠青恍若大夢,坐下之後,還聽到蘇戎墨低聲吩咐:“弓箭手可以撤下了。”
此刻,坐在她面前的,不是那個在門外柔聲跟她承諾“絕不讓人傷她分毫”的守護神,而是一個年少的“女皇”。
是那個面無表情吩咐下,對自己親孫子都能“亂棍打死,棄屍宮外”,對反抗自己的“亂刀砍死,五馬分屍,丢進山中喂狼”的少年武曌!
她蒼白的臉色讓他不是很高興。他屈起手指,扣在桌上,不滿地催促道:“甜牛乳茶!”
燕筠青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地去煮茶,末了,才戰戰兢兢地問:“大……大王,為什麼……為什麼要叫我過來?”
祾歌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兩杯酒,你可以如實上報給皇帝。”
“啊?”
“怎麼,不明白為什麼要兩杯?”祾歌身體前傾,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燕筠青,“很簡單,選有毒的,死後哀榮;選無毒的,幫他體面。這件事鬧大了,有損皇家顔面,而且新朝初立,不宜大開殺戒。元兇首惡授首足矣……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燕筠青總覺得他是不是話裡有話。
牛乳煮開了,燕筠青不敢看他的眼睛,連忙挑了一塊糖進去。
她有種被虎豹盯上的恐懼感。
祾歌盯着她的動作,不滿地抱怨:“這麼一丁點糖,不甜的。”
燕筠青聞言連忙端起糖罐,不料手一抖,半罐糖倒了進去。
這就太齁了,是糖漿不是牛乳了吧?
他歎了口氣,伸出手拍了拍燕筠青手中的竹夾:“我們其實是在做同一件事。那就是救人性命。”
怎麼可能,他剛剛才殺了一個人!
他幽幽地歎着氣:“新朝國姓為武,你知道武之一字,何解嗎?”
“武者,征伐示威也。但是武之一字,上下拆分,則以止承戈。止戈為武,新朝不宜再大動幹戈了。”
“所以這件事,到此為止,到本王為止,到枭正陽和越王餘孽為止。義陽公主什麼都不知道,是刁奴欺主;來娘子關的各位,也隻是被騙來的。承天軍的将士們沒有參與謀反,隻是被趙秉文苛待,導緻了炸營而已。你明白嗎?”
燕筠青張了張嘴。
“希望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枭正陽……沒有這個人,娘子關隻是趙家作威作福,引起軍隊嘩變……”
“大周朝堂上,不能再血流成河了啊……”
她抿抿嘴,努力擠出笑容:“我們多放點鮮牛乳進去,這樣糖味就能被沖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