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傑擡手打了他手背一下子:“老老實實吃飯!”
祾歌撇撇嘴,把手縮了回來。
王家是知道他咀嚼肌孱弱,所以說話費力的。皇帝特意叫王孝傑進宮,将他的衣食住行都叮囑了一遍。
他眨巴眨巴眼睛,立刻禍水東引:“他今天都沒和李姑娘說上幾句話,他的心不誠。”
王無擇立刻辯解:“人家明顯想要一個讀書人夫婿,我這種粗人,人家姑娘看不上。”
趁着大家都看向王無擇,祾歌鬼鬼祟祟地将烤馕泡進肉湯裡。
王孝傑掃了他一眼,直接伸出筷子,把他泡好的烤馕夾走。
祾歌瞠目結舌,隻好悻悻地撇嘴。
酒足飯飽之後,張桂花要回佛堂繼續祈福,王孝傑則帶着祾歌他們去習武。
他提出,蘇戎墨既然擅長逃命,就說明他耐力強,腿腳靈便,比起騎射,他反而更适合腿法。王無擇天資夠高,但是一直憊懶,所以應該逼他一把,讓他勤學苦練。
真正麻煩的是祾歌。
毫無疑問,祾歌在武功一途是有天賦的。可是他現在的勤奮程度已經将他的天賦快榨幹淨了,想要更進一步,就得拼着透支未來,以一身傷病為代價換幾年精進。
這種辦法,祾歌根本沒必要選。
“所以你得長胖,想要進益,你得膀大腰圓。”王孝傑說,“瘦子不可能跟胖人比力氣。”
祾歌苦笑。
他短時間内是長不胖了,因為他還在長高。這條路也是走不通的。
王孝傑沉吟片刻,道:“外家功夫不行,那就隻能試試内力。太宗皇帝武功蓋世,有沒有給你們留下什麼内功心法?”
祾歌愣了愣,才說:“我家有家傳的箭法,内功心法還真沒有。但是我們家刀法有呼吸吐納的法子,練基本功會用。”
李世民其實是個沙場悍将。
他善用弓刀,長弓有近一丈長,箭矢有普通箭支的兩倍大。他“箭穿七紮,弓貫六鈞“,能“射洞門阖”,還能一刀劈死奔跑的野豬!
可他幼年時卻是個病秧子。
而另一個小病秧子祾歌,雖然總是病病歪歪的,王孝傑卻見他舉起過兩個人都難擡動的實木大條案。他懷疑李家有什麼特殊的功法,能讓人勇猛無比。
祾歌好奇地問:“大将軍,你有内功心法嗎?”
王孝傑很坦誠地點了點頭:“有。”
王無擇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咱家既然有,你怎麼不教我?不可能是我的天賦不夠吧。”
王孝傑擡腿給了他一腳:“以你的懶散,你還沒到有資格拼天賦的時候。你看看人家小周,他才是真刻苦,把自身天賦發揮到頂峰的人。”
頓了頓,他又說:“外家功夫還沒練到爐火純青,你就别想着内功了。貪多嚼不爛。少廢話了,練功去。”
王無擇“切”了一聲,走到一邊熱身去了。
王孝傑也不慣着他,他敲打了王無擇幾句,帶着蘇戎墨開始學腿法。
祾歌在一旁站樁,開始胡思亂想。
王孝傑很喜歡蘇戎墨,比喜歡他喜歡得多。
他眼珠子亂轉,忽然發現王孝傑定定地蘇戎墨。那個眼神很複雜,他一時半會分析不出來,但祾歌總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似的。
夜色下,他看到王孝傑口鼻中徐徐冒出的白氣。王孝傑發了一會呆,忽然一句夢呓一般的呢喃飄進了祾歌耳中:“十九歲了,都這麼大了啊……”
這話不對,蘇戎墨今年二十,他和王無擇今年十六,這個家裡沒人十九歲。
祾歌下意識問了一句:“什麼?”
王孝傑猛然驚醒,說:“沒什麼,讓我看看你的内力怎麼樣了。”
祾歌也就糊裡糊塗将這件事擱下了。
操練結束時,王孝傑忽然沒頭沒腦地出聲:“他叫無忌,留在了吐蕃……沒能回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當晚剩下的時間裡,祾歌一直在琢磨王孝傑今晚的态度。
半睡半醒間,他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看過王孝傑那個複雜的眼神了。
這個眼神,他在武曌和李治臉上也常常看到。
他們在透過他這個李弘的遺孤,在看已逝的李弘。
王無擇說過,他有一個哥哥,病逝在邏些,那時候才四五歲。夭折的小孩子不能進祖墳,可能迫于形勢,王孝傑也沒能把那孩子的屍骨帶回來。
祾歌記得,邏些那邊是流行讓死人被鷹吃掉的。那個叫王無忌的孩子,可能連全屍都沒能留下來。
“王大将軍對守拙非打即罵的,我還以為他不疼孩子呢。”祾歌說。
“他專門繞道去神都接守拙,怎麼可能不疼孩子。”蘇戎墨閉着眼睛說,“他是個男人,男子漢大丈夫,就不能那麼慣着孩子。”
王孝傑其實應該也很期待自己的孩子長大,一大家子聚在一起,他的媳婦帶着兒媳婦和女兒做繡活,他就帶着兒子去學兵法、練武功。那時候他的兒女都圍在他們身邊,他也會像今晚一樣,挨個因材施教;他則摸着自己的将軍肚,樂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小崽子揮汗如雨。
祾歌和蘇戎墨想要父母,王孝傑夫婦思念亡子,從某些方面來說,他們當真是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