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按摩的手法不對，”祾歌平靜地說，“這樣隻會越按越疼。”

王無擇讪讪收手：“你來，你來。”

祾歌也不推辭。他伸手按了按王孝傑的後背，說：“寒氣郁結，背上都是筋節。我隻能給你揉開，能緩解一時，不能根除。”

王孝傑晃動脖子，毫不在意：“多少年的老傷了，你來吧。”

祾歌的手指很熱，落在王孝傑肩上，似乎隔着厚厚的衣裳都能感受到熱意。

那股熱意似乎将疼痛都熨平了，王孝傑惬意地閉上眼睛：“小子，你是不是在宮裡總給皇帝按肩膀？”

祾歌應了下來：“她看奏折多，肩胛腰背都疼。”

“真舒坦啊，”王孝傑窺探，“咱這也是過上皇帝的日子了。”

祾歌沒有接話。他在專心給王孝傑揉開筋結。

其餘諸人也眼饞的看着他，其中以張桂花尤甚。她也一身的不舒服，但她隻是師娘，不是親娘，此時提要求吧，終究隔了一層。

王無擇将一切看在眼中，沉吟片刻，沒有說話。

祾歌揉着筋結，道：“我打算趁大雪封山之前，去查一下軍饷。”

王孝傑懶懶道：“是該查查，有錢有糧有人才能打好仗。我要是你，查軍饷不急，我會先去查肉。”

“肉？”

“我大周軍隊，每日每人給粟一鬥，生肉一斤，時蔬、醬菜、瓜果若幹，酒一壺，每月給香油一升，為了讓将士們吃好，還給海帶，牛羊随軍，讓将士們都能吃飽、吃好。”王孝傑坐直身體，聲音也鄭重起來，“若是軍紀垮了，落到細枝末節上，就是将士們吃不好、睡不香。人心浮動，軍心就亂了。”

祾歌思忖着道：“所以，能保證下面将士吃飽、吃好，就很少會有吃空饷？”

“就算有，也是小打小鬧。”王孝傑活動着自己的胳膊，“可以啊小子，還真不疼了！”

“隻能解一時之急。”祾歌搖搖頭，忽然又歎息道，“先帝怎麼就不是二名。”

如果李治叫李治之，那他裝成周祾歌時，就可以光明正大說“治标不治本”，不用絞盡腦汁想近義詞了。

但他做皇長孫李罡時，卻因為避祖父諱，永遠不能提“治”字。

他咬牙切齒：“太宗怎麼就給先帝起了個常用字！”

蘇戎墨笑道：“所以這時，我就很感激自己是個孤兒。”

王無擇跟着翻白眼：“你倆少說兩句，抱怨之前先看看我爺娘叫什麼！”

孝、傑、桂、花，這四個字可比治更常用。

祾歌莞爾。

王孝傑拉過祾歌的手，拍拍他的掌心：“小夥子火力旺，手熱乎乎的，按肩按腿真舒服。小子，我也算你師父，我求你個事。”

“大将軍請講。”

“你師娘，以前跟着我吃了苦，她肩膀和胳膊也老不舒坦。算師父求你，也幫你師娘按按肩，行不行？”

張桂花嗔怪着王孝傑，卻也期待地看向祾歌。

“男女授受不親，恕我無法從命。”祾歌搖搖頭。

張桂花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祾歌又道：“但是我可以給師娘針灸，通則不痛，氣血通暢了，傷病也就好了大半。”

他命人取銀針來，默然施針，趁着銀針刺入穴位的三刻時間，又和王孝傑讨論起了軍糧。

“一斤十六兩，分到三餐，基本上就是一比二比二。”王孝傑嘴上說着，眼神卻不住地往銀針上飄。

“放心，不會有事，隻是手臂上幾個穴位而已。”祾歌自信道，“大将軍要不要來試試？”

“老寒腿能用嗎？”王孝傑狐疑。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又餓了。”祾歌歎氣，“我想吃烤羊腿。”

王孝傑笑罵：“是誰嫌棄烤羊腿油膩的？晚上烤好的肉還有，先給你熱點墊肚子。”

他邊說着，命人去給祾歌加菜。

“我軍口糧，以牛羊為主，幾乎不食豬肉。”王孝傑給祾歌添滿酥油茶，道，“牛羊肉做熟之後，熟肉的重量隻會有生肉四成。軍中往往發肉到夥，一夥就是一個竈頭，十人共用，一鍋吃飯。”

諾布嘉瑟如有所思：“所以詩裡寫，出門見夥伴，火伴皆驚忙。原來是這個夥。”

“跟你阿爺學着點。”王孝傑拍拍諾布嘉瑟的肩膀，“軍中最重要的就是糧草辎重，我剛當兵那幾年，可是沒少查這個。随便選一個營帳走進去，委屈一下夥上的兄弟，我先把肉扒拉出來，拿秤一稱，十個人沒有一斤九兩的熟肉，就拉出去砍頭。”

王無擇咋舌：“這矯枉過正了吧？”

“軍紀從嚴，連讓将士們吃飽、吃好都做不到，誰提着腦袋跟你幹？”王孝傑嗤笑過，又對着祾歌正色道，“西域駐軍節節敗退，從大非川，到安西四鎮，現在又到西州。小子，這次你要詳查，至少讓要将士們過個好年。”

祾歌灌下一整壺甜酥油茶，意猶未盡地咂咂嘴。

“我知道了。”祾歌正色，“我這幾天就出發，他就交給你們了。我會帶唐家唐旻和毫素過去。戎墨這次也留下，我不在這段時間，他代替我監察西州。”

王孝傑嗤笑：“這種小事，我還是能辦妥的。放心吧。”

正事聊完，祾歌心滿意足地抱起雪奴兒：“烤肉呢？怎麼還沒好，我真的好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