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八月中旬,西州已然是一片銀裝素裹,而洛陽卻還是滿城金菊。
高安公主的宅邸内,氣氛卻與這滿城團花錦簇截然不同。燈影搖曳,堂内一片明亮,幾名心腹侍女屏息站立,目光不敢與人對視。廳中一張紅木長案上,正攤着一幅輿圖,幾名男子圍坐,神色凝重。
“此時不動,更待何時!”義陽公主之夫權毅目光灼灼,“武逆牝雞司晨,連天子都被迫禅位。隻要我們聯手,毓兒和二郎身在奉宸衛,監門衛又有我,裡應外合,定能奪下東宮,劍指觀風殿!”
“毅兄所言甚是!”高安公主之夫王勖撫須道,“今日之局,非一朝一夕所成。若再猶豫,便是自取滅亡。我二門雖不比氏族門閥,卻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魚肉。如今我們裡應外合,勝算極大!”
高安公主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從衆人身上掠過,淡淡開口:“如今時局緊張,武逆兇狠殘暴,但若能成事,我高安豈會甘居人下?事不可遲,需速戰速決,切莫讓人察覺異動。隻要控制了觀風殿,其他的便是順水推舟。”
“屆時,隻要控制住李罡,改天換日,便在翻覆之間。”
義陽公主臉色微變,她看向自己的丈夫和兒子,低聲道:“那李罡,似乎活不了幾天了。”
“那又如何?隻要他死前,宮中有男嗣出生,他存活與否,早就不重要了。”
義陽公主隻好道:“還是要三思。”
王勖輕哼一聲,擺擺手:“這大局已定,何來退路?吾等已無退路!成則為王,敗則為囚,何必多言!”
衆人齊齊點頭,場中的氣氛一時格外凝重。窗外,下起細雨,延綿不絕,滴滴答答地敲打着屋檐,像是一首不祥的催命曲。
然而,百密之中仍有一疏。
昏暗天色下,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溜出門外。
這人身着兜帽,黑布掩面,偷偷進入朝堂,在朝向南方的招谏匦中,塞入一張折好的布條,而後下拉兜帽,飛也似的逃走了。
這方方正正的銅箱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銅匦”。
它還有個更耳熟能詳的名字——“告密箱”。
銅匦告密一般是傍晚受書,清晨取函。
次日清晨,當主管此物的知匦使打開銅匦時,他立時被一張布條吸引。
隻見上面寫着幾行大字:
高安、義陽二公主勾連驸馬,密謀反叛,欲擁長孫,望聖人垂察。
知匦使倒吸一口冷氣,急忙拿着布條進宮面聖。
天街之上,蹄聲如雷。
此時義陽公主尚在宅邸中安眠,忽聽外頭一片嘈雜的腳步聲。她急急起身,問道:“為何如此慌亂?”
而後,她便聽到院中侍女匆忙來報:“公主!外頭有飛騎圍了宅邸,說要抓捕驸馬!”
“什麼?!”義陽公主面色大變。她急忙更衣,快步奔出内室,剛到前廳,就看到幾名身披甲胄的飛騎闖入,手持明晃晃的長戈,滿臉肅殺。
“奉陛下诏,捉拿逆賊權毅、權毓,牽連者一律問罪!”為首的飛騎冷然道。
他雙目如刀,掃視廳内衆人,仿佛刀刃從每個人的臉上劃過。
“毅郎呢?毅郎何在?”義陽公主急忙大喊,四下尋找丈夫的身影,然而王慎早已不見蹤影。她心知不妙,轉身欲往後院奔去,冷不防一陣寒風襲來,幾名飛騎一擁而上,将她牢牢擒住。她掙紮不休,怒斥道:“放開我!我乃公主,你們怎敢對我無禮!”
“公主,聖人有令,逆賊權毅、王勖妄圖叛亂,公主宅上下皆需受查,若公主不從,便是抗旨!”他冷笑一聲,上前半步,“公主也不想步庶人李上金的後塵吧?”
義陽公主滿臉震驚,臉色慢慢灰敗下去:“不可能……毅郎不會背叛我,他不會丢下我不管的……”
然而,她已經明白,密謀洩露了。她低頭,咬緊牙關,雙拳緊握,眼中滿是恨意。
與此同時,高安公主宅也未能幸免。
王勖與高安公主尚在後堂密議,卻聽見一片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王勖大怒,拔出牆上的寶劍,怒吼道:“誰敢擅闖公主宅邸!”
“奉聖人诏令,緝拿逆賊!”
随着一聲大喝,朱漆大門轟然被撞開,數十名飛騎如潮水般湧入,長戈閃着森冷的寒光。
“公主,帶孩子們快走!”他吼着,向前撲出去。可是,人數懸殊,他不過支撐片刻,便被幾柄長戈死死按在地上。
飛騎首領一聲冷笑,将王勖拖走。
後宅中傳出混着尖叫的哭聲。
高安公主夫王勖、子王晖,義陽公主夫權毅、子權毓,意圖謀反,收監麗景門,由來俊臣審理。其父母兄弟皆幽禁于室内,不得出入。
至于公主,将二人囚禁于宮中,終身不得出入。
高安公主與義陽公主站在蕭索的冷宮中,望着四角天空。
牆外,就是熱熱鬧鬧的歡慶、謝恩聲。
太平公主生下一對龍鳳胎,母子三人平安。
“我們……做錯了嗎?”義陽公主的聲音輕如呢喃。
高安公主低頭,眸中一片死寂,緩緩吐出兩個字:“不悔。”
西州的官道上,入目一片白茫茫。
上次借着殺麴家威風時,祾歌已經把交河營從頭到腳殺了一個遍。趁此機會,他打算将交河營緊緊握在手中。
這也是他帶親事府典軍李毫素,而不是帶長史蘇戎墨,或者衛隊長羅武耀的原因。
至于他的安全,就交給暫任他衛隊長的王無擇了。
而唐旻,既是給唐家面子,又是為李毫素配備的副手。
祾歌勒馬,馬鞭遙指天山:“我們這次從天山營查起。”
王無擇打馬上前為他拂去玄色雪帽上的落雪。
“不先從交河營開始?”王無擇壓低聲音問他。他知道祾歌想将交河營納入麾下。
“敲山震虎,打草驚蛇。”祾歌淡淡地說,“而且,天山縣更遠,交通不易,相較于交河營、柳中營,西州對天山營更加鞭長莫及。”
王無擇打了個手勢:“明白,我聽你的。”
此時的天山營,已經升起炊煙,一行人策馬前行,剛到天山營外拒馬處,就聽到哨兵喝止:“軍營重地,什麼人!”
祾歌喝應:“周祾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