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算辦好了?
南絮有點不敢相信,出了門還沒有回過神了,以為多千辛萬難的一件事,僅僅吃一頓飯的功夫就算了結。她打開車門坐進去,猶覺夢中:“現在回去?”
“飯都吃過了,不回去想怎麼,難不成留下來再推一桌麻雀牌?就你那點水平省省吧,别再給我丢臉了。”容嵊也就随口一提,可一提便往深處想了想。
那年她大三,不知跟着那個損友看了一部港産影片,中毒頗深,飛了幾個城市追了男主的演唱會不說,非要鬧着跟他學麻雀牌。他想着一個連S大都能考上的人智商估計差不到哪兒去,教好了指不定能在牌桌上找點樂趣,免得每次陪他應酬時隻能幹巴巴地在一旁走神,一副指不定在想誰的模樣看了就讓人心浮氣躁。沒曾想自信過了頭,耐着性子坐在她身後整整一晚,規矩倒是明白得很快,可惜完全不懂算牌面。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對方缺啥她送啥。幾圈推下來,牌桌上的人個個笑逐顔開喜不自禁,獨獨他,一點點被氣得黑了臉,到最後隻剩下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錢财損失事小,關鍵輸得慘烈顔面盡失,整整半年,但凡有點交情的人無不拿這事來作為茶餘飯後的開場白。
她自己倒也心虛,回去之後沒敢吱聲,第二天窩在廚房裡纏着吳姨學了半天,非要親自燒道他愛吃的小菜做當賠罪。可惜,就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電話裡将牛吹上了天,結果卻差點将廚房給點了。要不是阿德在院子裡聽見動靜趕緊弄來滅火器,指不定還得打火警電話。
他得了消息匆匆斷了會議趕回去,隻見她一身狼狽地站在客廳,可憐兮兮地坐在沙發上。大概是真給吓着了,一見到他眼裡蓄了好久強忍住沒有流下的淚珠子,簌簌就往下掉,兀自抱住他哭了起來。
明明趕回來打算罵她一頓的。
罵她沒常識,嫌棄她多事。
可她那時真能哭,淚水就跟大壩決堤似的沒完沒了,前胸的西服和襯衣都被揉皺了浸濕了,他最後也隻能抱着她,連一句煞風景的話都不敢說。大約是舍不得吧,舍不得破壞掉她難得的突如其來的依賴。
仔細想想,在一起的那幾年,他們兩個也不隻有虛與委蛇。就像春天的夜也不隻有料峭的寒氣,也有殘梅淡香,幾樹新綠,以及江水微暖。
容嵊沉默了一下,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南絮怔了怔,瞬間便明白了眼下這份沉默的意味,果斷撇開了眼神,望着車窗外顧左右而言他,“那個老禾到底什麼來路,為什麼你那麼笃定他能擺平方紹的事情?”
他不傻,自然馬上回味過其中的意味,索性冷笑了一聲。
她在怕什麼?
她以為将頭縮起來當個烏龜,有些事情就真的不存在了?就像現在,她堪堪挨着車門坐,如同來時那樣,極力不露痕迹地同他拉開距離,當真就以為他是動不了她了?來之前他考慮她心裡裝着事,橫豎沒心思花力氣同她計較,如今事情都了了,她卻還想擺出一副跟他形同陌路的形容,真當他是個脾氣好的了。
南城區多是舊式的老宅,早些年也是出了名的富貴處。不過近十幾年城市擴張越來越快,中心區的樣貌早已天翻地覆,城中新貴們大都遷往了新興的地标,這裡反而冷落了下來。晚間的行人并不多,街燈被茂密的樹蔭遮住了不少,根本沒有人會在意黑幽幽的夜色裡,路邊這輛停了半天卻沒有開走的車。
南絮等了半天也等不到他的隻言片語,不得不又轉過頭,窺了車内的人一眼。
偏偏就這一眼,她都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被他長手一撈強勢地帶入懷中,牢牢禁锢住。昔日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就像清河裡纏繞的水草,簡直倏然要将她拖下去更深處一般,教人透不過氣。南絮心裡一慌,剛想用力掙脫,熟稔摸到她腰間的手卻摟得更緊了。
“再動一下,你今晚就算白來了。”
骨節分明的手指根根寸寸都掐着她的肉,再稍微用些力,仿佛就能捏斷她的腰骨似的。南絮不知自己怎麼又得罪他了,不過想想這才是常态,剛才在老禾院子裡閑話家常心氣平和的人,果然是她的錯覺。她又開始冒傻氣了,居然還以為他是尊救世的活菩薩。
即便是被半強迫着,可對他身體反應的記憶卻還是在的。即便被這樣禁锢着,她的每一寸骨肉卻像是會蔓延着記憶的觸角一般,無意識地尋找到曾經熟悉的每一處的契合點,順着他的身形避開了生硬,哪怕是無法動彈,也不會讓自己覺得有多難受。
沒有什麼可羞恥的。
自從父親去世之後她就是這樣長大的,再難的處境裡也能想盡辦法讓自己能舒服些。
硬碰硬,她曾經又不是沒有試過,撞得頭破血流,何必。
“如果你想在這裡,能不能麻煩把擋闆放下來?”她将臉埋進他的胸膛,将面上的表情嚴嚴實實地藏了起來,語氣寡淡,“等下阿德回來,被他撞見了你也沒好意思不是。”
“怎麼,覺得委屈?”
“我有什麼好委屈的,你幫了我那麼大的忙,于情于理,你要做什麼我都不攔你。”
“南絮,你是不是真當我是個任你捏的面團兒,跟你講感情的時候你卻跟我談情理?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容嵊被她此刻那似有似無的鼻音弄得心煩氣躁,狠了半天的勁,冷冷一笑,“車個震算什麼,真當我多稀罕似的。我就想再問你最後一遍,南絮,敢不敢玩把大的?”
側過頭,她的耳在車廂昏暗的光線中越發顯得潔白無瑕,藏在一叢烏黑的發裡,就像夕陽欲墜時一朵在風中搖曳白色小花。就像那一年第一次在葉家走廊的拐角,她也是那麼直愣愣地撞了上來,身子很軟,味道很甜,烏黑的發就像是被風揚起的飄渺流沙,幾度夢裡,抓不住握不牢,隻餘下栀子花瓣被揉碎的香,細細碎碎掠過他的鼻端。這些年了,他竟然一直都沒有忘掉。容嵊終是微不可察地歎了一口氣,用自己也十分鄙視的妥協,低下頭那唇燙着那小巧精緻的輪廓,聲音漸低。
“讓我看清楚,你的心到底長什麼樣子......”
急促的鈴聲,如魔音穿耳。
起初她以為是容嵊的手機,翻了個身繼續想沒管了,下一秒卻一個激靈猛然清醒。怎麼可能是他的手機?昨天晚上在車裡他不知道抽了什麼瘋,非要逮住她問一個教人摸不着頭腦的問題。大概是她說出的答案不夠讓他滿意,沉着臉下了車之後人就再也沒有回來。要不是她手機裡一直都沒有删除阿德的電話,那輛車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弄回去。之前是考過駕照,可統統也沒上過幾次路。而且,他的車那樣貴,真要是磕了碰了,就她銀行裡的那點存款真不夠賠。
心情大起大落,晚上自然沒有睡安穩,發了一夜的噩夢。夢裡的他一直神态安然地捏着一個計算器朝她讨賬。那雙修長的手指不停地在鍵盤上跳躍,最後好不容易動作停了,她以為總該有了個結果,可那雙狹長的眼瞥了她一眼卻慢條斯理地說,欠款金額已經超出了計算器的顯示範圍,反正都還不清了,幹脆要她以身相許。她怎麼可能欠他這麼多,恐怕是他變着法子利滾利吧,這不是周扒皮是什麼?她氣得找了個東西就朝他扔過去。可明明自己扔東西向來準頭極差的,不知為何在夢裡卻異常身手敏捷,居然一擊即中,鮮紅的血立刻就從他的額頭上流來出來。
她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流那麼多的血,吓得趕緊用手去捂住傷口。他卻不幹,隻将她的手用力撥開,堅持說要一報還一報,非讓她也在自己身上弄個洞出來才算公平。她剛傻傻地點頭說好,他的動作也奇快,不知從哪裡找出了尖刀,對準位置就下手了。
下刀的樣子倒是狠,可後頭細細地磨,慢慢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