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覺得奇怪嗎?那個花瓶不偏不倚地朝你飛過去,就跟長了眼睛似的。”
南絮沒有吱聲,起身,信手推開朝南邊的窗戶。老房子的木質窗戶發出吱吱的聲音,連插銷也不太靈光,她沉默地用手剝着插銷上的陳年鏽迹,早就壞損松動的插銷哐哐铛铛做響,難為這些年也沒掉下了。
那天,父親本來打算修好這個再出門的,但是她不小心打翻了桌子上的一杯牛奶。為了擦去地闆上的奶漬和收拾碎玻璃,兩個人忙乎了半天。後來他走得匆忙,穿着那件常見的灰白色的大衣,隻來得及匆匆忙忙地用手揉了揉她頭頂蓬松的發,“南絮,乖乖寫作業,回來的時候我給你帶你喜歡吃的桃酥。”
那天早上天氣很好,碧空如洗,深秋的大雁劃過沒有一絲雲的天空,堪堪從這扇窗戶前飛過去。父親精神也不錯,幾經奔波,終于有一個國外的投資機構打電話過來,說是看好父親的項目,也願意出手解決目前的資金漏洞,雖然條件苛刻了一些,但也給父親留了充分的話語權和科研自由。自從資金出問題以來,父親難得松了一口氣,睡了一個好覺,舒展了眉目。
大門關了,樓梯上咚咚咚的腳步聲也越來越遠,她跑到菱格木的窗前,隻來得及看見父親那道高高瘦瘦的背影轉過來對她揮了揮手,然後,就直接消失在了一間咖啡店的拐角。
那一天,她沒有吃到桃酥,也沒有等到父親來修這個壞掉插銷,隻記得母親接了一個電話便慘白着一張臉,甚至沒有跟她交代一句就失魂落魄地奔了出去。當時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獨自留在屋裡怏怏不樂地在想,父親果然說話不算數,從小到大都這樣,總是為了他那個破實驗室将她忘得幹幹淨淨。
那時的她不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埋怨父親的機會。
等再見到父親,是在醫院裡。
白的牆,白的床單,白的燈光,還有一具冰涼的身軀,讓人隻覺得陌生。
他們說父親有基礎病,沒留意吞服了含有催眠作用的藥片,才會在經過十字路口時看錯信号燈,直接撞上了一輛急速而來的大卡車。可是她從來都沒有相信過,一個長期浸泡在實驗室的人,着重于嚴謹和精确的人,會犯下這樣糊塗的錯誤。更況且,那天早上的藥是她幫父親拿的,她記得清清楚楚,父親還摸着她的頭笑說有種藥是睡前服用的,白天不能用,當着她的面将那種藥放回了藥箱。
那種藥丸一天一粒。
醫院開了30粒,父親隻吃了5粒,還剩25粒在瓶子裡。
但是沒人相信一個孩子說的話。調查結果推斷,可能是融資成功造成情緒波動較大,意外引發了父親身體不适,服用了放在車上的備用藥。盡管她和母親都不知道,父親什麼時候車上放了備用藥。可偏偏,父親的手機裡,找了在藥店買藥的付款記錄。
“嗯,的确有仇人,還是會傷筋動骨的那種,”南絮半開玩笑半正經地瞥了岑默一眼,“你要是再留下來,指不定下一次花瓶就砸你頭上了。”
不能說出那些,這些年漫無目标地查了又查,心力交瘁,幾乎讓她自己懷疑一切隻是徒勞無功地猜測。而自己想得這樣多,隻是不甘心也不願意父親就這樣輕易離開了自己而已。
“真有仇人?”
沒想到适得其反,岑默将吹風機往桌子上一擱,興奮地跳了起來,“那我就更不能走了,我從來沒有在現實中遇見過尋仇這種事情。”
“我們到底在不在一個頻道?”南絮長歎一聲,無力感延伸,“算了,先吃飯。”
長時間沒住人,廚房裡沒有幾樣像樣的廚具,要麼就是早已鏽迹斑斑無法使用。她們兩個對付着煮了幾包從樓下買的方便面,擱個雞蛋就算解決晚餐了。
“為什麼不點外賣呀?”岑默看着桌子上簡陋的晚餐愁眉苦臉。
“吃外賣還不如吃方便面呢。還有,剛才不是告訴你了我在這裡有仇人嗎?仇人最喜歡假扮成外賣員上門。”南絮狠心吓唬她,“這個片區包括這棟樓鄰居也沒有幾個,能搬的早就跑了,剩下全是一些孤寡老人,手腳不靈耳朵也不好,真要是有人上門尋仇連個幫忙報警的人都沒有,你确定要繼續住下去?”
“你都不怕我怕什麼?奇怪,你表哥為什麼不管管你,他家那麼有錢。”
話題又扯回表哥,南絮有點頭疼,索性下點猛料胡扯到底:“你别看他表面風光,假的,其實快破産了。外頭欠了一屁股債,房子車子都将要被抵押了,上個月就連老婆都跟着别人跑了。”
“啊……這麼慘?難怪不怎麼愛說話。”
“要不然他真像你說的那麼有錢,直接請幾個保镖保護我不就好了?”南絮瞟了面前的人一眼,這下總可以消停了吧。窮得叮當響空有一點皮囊在的落魄男人而已,總可以終結掉她的挂念了。
“倒也是,”岑默果然若有所思了好一會兒,再點點頭,“這樣看來我追他就沒什麼障礙了。”
“啊?”
“之前我以為他是你男朋友,又看他這麼有錢,心想自己肯定沒戲啊。現在不一樣,他老婆跑了又一窮二白,正好我單身又有點小錢,這不是就是絕配嗎?你這是什麼反應?難道他真的是你男朋友,剛才那些話都是你用來诳我的?趕緊說明白啊,我從來不跟好姐妹搶一個男人。”
果然不是一個頻道的。
南絮不好打擊她,又不能打自己臉,立馬鮮明地表明态度:“你追,你大膽追,加油。追上了我們的關系就更進一步了,正好成了可以當親戚。”
一個前雇傭兵,在荒蕪一人的原始叢林裡都如履平地,要追,岑默那雙小短腿追得上才怪?
要不是礙于容嵊的關系,老實說,她就沒有見過比阿德更目空一切,狂妄自傲的人。以前更在容嵊身邊,也沒少見有女人對阿德投懷送抱。可這人心又冷又狠,甚至有一次她還瞧見到有人身上裹着床單被阿德從窗戶丢到了草坪上。
這樣的人,根本不适合溫暖的岑默。
岑默那樣的姑娘,适合陽春白雪,也适合人間煙火,獨獨不适合太沉重的底色。
她迅速在心裡下了決定,趁着目前這姑娘什麼都還不知道,幹脆做事再激進一點,就算請阿德把人敲暈也要把岑默弄走。不能再讓她攪合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裡面來。
吃完飯兩人摸着肚子正琢磨着如何消食,門鈴卻突然響了。
老舊的電子喇叭發出沙啞的聲音,在這樣寂靜的夜晚,聽上去有些分外刺激人的神經。而這處老房子的後面則是黑的像海一樣的茂密樹林,被夜裡的風吹得嘩嘩作響。岑默被瞧了一眼外頭烏黝黝的夜色,大概是後知後覺地想起她剛才的那套說辭,有些毛骨悚然般,不可置信地喃喃:“不會吧,這麼刺激,真的有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