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到容嵊這個名字,是在高二上學期的一節自習課上。
一群女同學湊圍在教室一角半晌,也不知道看什麼,頰邊绯紅,兩眼晶亮,還時不時壓着聲音發出陣陣驚歎。餘下那些湊不進圈子的同學則是交首接耳低語,就連有些男同學也是一臉躍躍欲試的探究。看樣子是在讨論娛樂圈的某位明星了,她猜想。17歲上下的年紀,懵懵懂懂情窦初開,對時下花團錦簇造就出來的明星自然沒有抵抗力。
南絮沒有在意,連頭都沒有擡一下,自顧自埋頭做題。
可惜,那群女同□□氣十分不好。氣氛正熱烈着,敞開的門外卻正好有校紀督察小組的成員路過。眼見教室内學習風氣散漫,毫無紀律可言,便有領頭老師疾步進了教室。責令那群女同學各就各位之後,怒氣沖沖地從桌子上拿起來一張照片。
原來,隻是一張照片而已。
一群人看了這麼久,真是毫無新意。
動靜鬧得有些大,南絮從書本中擡起頭,頗是興緻缺缺地瞄了一眼,轉頭又面無表情地繼續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面前的英文題本上。可大概就是因為這一眼,教那位老師敏銳地逮到了一個眼下對這張照片絲毫不感興趣的人,頗是滿意地走到她面前,抱着大約要壓制日前校園内越演越烈追星趨勢的想法,下了指令,“學業繁重,你們居然還有心思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這位同學,麻煩去把這個東西給丢了。”
當她手捏着照片走出教室的時候,清清楚楚聽到了裡頭響起一片絲毫不加掩飾的哀鴻聲。
畢竟年紀小,就算性子再清冷,那刻也被激起了一絲好奇心。于是,站在那個髒兮兮的垃圾桶前,她遲疑了一小會兒,遂拿起那張照片輕飄飄地瞥了一眼。沒曾想到,她跟那位老師一樣誤會了,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明星。
一看就是偷拍的,在校園内的一處教學樓前。
景緻模糊圖像不清,偏偏那道身影卻突兀般的極為清晰,修長的身,高挺的鼻,深邃的眉眼,一雙眸仁就像上好的墨玉,冰冰涼涼,當下便教她心底閃過一絲奇異感,轉瞬雞皮疙瘩便爬滿了手臂,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倒是一副人間好顔色。
怪不得讓那群素來眼高于頂的女同學春心大動。可明明是一個五官長得再周正不過的人,氣勢卻十分陰冷唬人,而且一看就十分不好相處,真不知道那群女同學迷戀了哪些。隻是,她再次看了一眼面前髒污的垃圾箱,猶豫了片刻,最終将原本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
等回到教室的時候,一幹女同學皆神情莫測且略帶幽怨地盯着她。最後還是她的那位同桌沒能按捺住,快下課時,用胳膊肘動了動她的身子,悄聲詢問那張照片的真實下落。她也沒私藏,不動聲色地将那張原本應該扔進垃圾箱的照片從衣兜裡拿了出來,還給了對方。女同桌原本一片慘淡的臉色迅速回春,極其熱烈地對她比了一個大拇指的手勢。
她也不是為了她們。
前幾日校園裡張燈結彩,歡迎語貼得四處可見,說是為了感謝某集團捐贈大量圖書的善舉。她在那張照片模模糊糊的背景中,發現了牆上那些紅色字幅。這樣說來,那個人應該是跟本次捐贈有關的人士。
這樣将人家的照片丢進垃圾桶,總覺得不太合适。
但那位女同桌明顯理解錯了她的意思。大約難得見她居然有跟她們一樣的愛好,又膽敢違背老師指令偷偷留下那張照片,言語之間少了往日的不屑,難得同她搭了不少話,“原來你也喜歡容嵊。”
她不明所以,表示詫異。
對方卻當她隻是害羞,自顧自地歡天喜地說開了,“有什麼好害羞的,這樣樣貌英俊風華無邊的人物,學校随便問問哪一個不喜歡不中意。當年他從我們這所高中畢業後,就被常春藤聯盟之一的名校給錄取了。這不,今年剛學成歸國,這位太子爺就正式接任了鼎鼎大名的容氏集團。”
“聽說,當初他選擇去國外讀書,就是因為在國内追求者太多,煩不勝煩。”
前頭的有人聽到這裡便忍不住轉過身,插了話,“我還聽說,校内那位大才子葉懷瑾跟容家有姻親關系。方錦文前段時間就開始四處炫耀,說是葉家不日将會舉辦一個小型的親友宴,容家自然首當其列,運氣好一點的話,說不定她能見到本人。”
同桌卻好奇,瞧着前頭那個平時算是行事低調的女同學,心直口快地發問:“方錦文那是真命好。不過你也不差呀,你家不是在外市開連鎖酒店的嗎?我看她平時在你面前都挺客氣的。”
“我家那點家底跟方家沒無法比,方錦文的父親雖然隻是個商人,母親卻是圈子裡正經的文化世家出身,各方親戚任拉一位出來都要教人高看一眼。但即便這樣,于葉家而言方家都算是高攀了。且不說葉家個個都是目前國内律法界的中流砥柱,祖輩上都是軍隊功勳,京城有人,正兒八經的紅後代。”
“難怪方錦文護食得厲害,前幾天還無故為難了一個有觊觎之心的外校人士。”
“葉家尚且如此,那容家更是想都不要想。”前面的同學似惆怅般歎了一口氣,“查不出家族背景,更是沒有人說得清清楚楚來龍去脈。容家對外頭隻道是代代積富才有了今天的規模。可我之前聽家裡的長輩閑談過,說他家家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民國初代出國留學的人物,彼時懂洋務識國事家族,能捐飛機大炮,也能在亂世中屹立不倒的家族,想想,這其中細細品一品。還有,容嵊本沒打算在這所高中讀書的,容家在本市就有專門開設私立貴族學校,專門培育出國留子。是他後來嫌棄在自家學校毫無對手,寂寞之餘非要見識下公立高中的情形如何。結果,高手走到哪裡都是個寂寞,當年他在這裡讀了三年書,中途還要抽空到家族企業見習,卻從未從全校第一的寶座上掉下了過。”
“思敏,你怎麼知道這麼詳細?”
“我舅父正好在容氏混了點職位,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聽人嚼舌根的,不過,别看容氏在S市市家大業大,其實,這些産業的體量不過是冰山一角,國外的根基根基錯綜複雜,各行各業行業都有容氏的涉獵。所以我才說,你剛才能一群保镖的虎視眈眈中拍到那張照片,真的有将來做娛樂圈狗仔的潛質。
同桌一聽這話,頓時得意非常。
“可不就是,那群黑衣保镖在草叢裡發現我的時候,氣勢洶洶,十分吓人。但他們删了半天的相冊,卻萬萬沒有想到我竟然攜帶了兩部手機,早就将其中一部,偷偷用腳踢進了草叢裡,哈哈!”
“牛......”
幾個人的感歎繞在最後一個字,還意猶未盡呢,偏又瞥見窗外督導組又移動過來的背影,趕緊個個坐得端正,無聲無息地結束了這場聊天。她則心不在焉地捧着書,聽着這些遠如天邊浮雲的閑話,就當是放了個背景音,事不關己地笑了笑。
這樣的人,遠得就像天邊的雲和月,與她真是半點關系都沒有。
放學時南絮站在校門口躊躇了小會兒,選擇走了另一條路。
那條繞了一個大彎,應該碰不到葉懷瑾。
這段時間他總是會準時出現在放學及上學的路上,默不作聲地跟在她的身後。那道身影伴着一路樹蔭,沉默得就像一堵牆,堵住在她心裡簡直透不過氣。她心底清晰地知道該如何取舍,可偏偏又像一個從來不知道甜蜜的孩童,被人無意塞了一顆糖,然後怎麼也舍不得放手。
那群女同學說的宴會,方輝早就急不可耐地在一日用餐時宣布了這個消息,并着重強調葉家邀請方家全員參加。說到全員兩個字的時候,言語間還頗有些意味深長。他對母親大概是嫌棄的,但是他也清楚了方家在請帖上寫上那兩個字的意思。畢竟母親是他明媒正娶的續弦,在一些正式場合總不露面,難免會落人口舌。所以他思來想去,不僅大發慈悲般地打算讓她和母親同去葉家,更是安排了人給她們置辦了一身适合出席的得體禮服。
暮春初夏的風,惹得思緒像忽明忽滅的燭火,飄忽不定。
倏地,自行車的把立突然被人扯住了。
她唬了一跳,倉促中轉過頭,那張在腦海中怎麼也揮不去的臉,此刻卻在眼前清晰放大。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猜到她的心思,明明這條路繞了好幾條街,偏偏被堵在這處小巷子裡。少年大約是剛剛打完籃球,又像是奔跑了一路,黑色的頭發散着汗水的潮氣,校服外套拎在手上,身上隻餘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配着校褲,如果不是模樣分外長得英俊,明明和大街上傍晚放學歸家的學生沒有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