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容,認為葉懷瑾還會對她存着心思。
能給她解釋的人此刻就坐在外面。他不怕被她看見,自然就有自己的理由。衣櫥裡的确有連标簽都沒拆過的衣服,她從其中挑了件灰色的磨毛T恤,褲子太長,隻能将邊角盡量高高卷起,露出了雪白的腳踝。
鏡子裡的人,穿着寬大的衣物越發顯得嬌小了些。她的身材這些年也沒怎麼變過,如今濕的長發松散開披在肩頭,殘留的粉黛用濕紙巾擦去,隻剩一張素淨的臉,的确有一點點像了。
那個當年。
她從卧房裡走出來的時候,葉懷瑾的眼神葉明顯一怔,她便知道其實他也沒有忘記。
那間出租屋的牆是他們自己重新刷的,他當時站在人字架上,她原本想着扶住梯子幫忙。可非但忙沒幫成,還将一桶牆粉弄翻在地,弄得兩個人灰頭土臉,狼狽又好笑。後來她無可奈何地在浴室沖了一個澡,當時穿的就是他的一件大T恤。而弄髒的衣服洗幹淨,飄在陽台,被白花花的太陽照着,被風吹得相互糾纏,甜蜜極了。
可惜,他們都知道,往事已死。
“喝點熱水吧。”
“你還留着那些幹什?”
她問得随意極了,也不擔心會問出什麼驚天動地的答案出來。他們之間其實犯不着劍拔弩張,無非就隻剩下漠視而已。今天方錦文不在,他不用照顧未婚妻的情緒,自然也表現得像更像一個平常人。能得到就現在這樣能說幾句話的平常情分,已經夠出乎她的意料了。外面的雨似乎又大了起來,淅淅瀝瀝地沒完沒了,她端起桌子上的熱水抿了一口,聞到了熟悉的檸檬薄荷香。
“錯誤不應該被輕易忘記。”
坐在對面的人臉上沒有泛起任何可疑的漣漪,連語氣都是同樣如此,平靜得如一灘死水。
這個意料之中的答案倒是讓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猶記得上高中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的習慣,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道錯題。可能對于學霸來說都是如此,習慣将做錯題視為一種奇恥大辱。所以每次遇到這樣的事情,他都會用一些非常端正的本子,将錯題記在上面,時不時拿出來反思一下。隻不過在七年之後,他将那本端正的本子變成了一間房子,而她何其有幸,成為了他值得收藏的一道錯題。
“之前額頭的傷好了嗎?”他也跟着禮尚往來。
“嗯,沒事了。”
“那天我擔心錦文受傷,一時情急。後來其實請了醫務室的人過去了,但你已經走了。”
她當然贊同他的做法,點點頭,“你們快要結婚了,怎麼照顧她都是應該的。”
“錦文就是一個孩子心性,有些事情來也不太考慮後果,希望你不要跟她計較。
“當然不會。”
“那就好。”葉懷瑾似乎露出如釋重負般的表情,“那麻煩你告訴容先生一聲,葉家不會忘記這個人情,還請他不要繼續追究這件事情。”
一場戲份演到這裡,她終于明白了葉懷瑾的真正意思。難怪他會大發慈悲地在下雨的街頭停下來,還特意請她上樓烘幹衣服。偶爾撞見是真,臨時起意也不假。從方才到現在鋪墊了這麼久,說白了就是為了給方錦文求情。
“可人,總是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吧。”
“是,聽上去挺有道理的。”
他也客氣地學着她剛才的樣子點點頭,一雙如墨色般沉的眸子從茶幾上的杯盞上移開,擡起來,冰涼的目光地直視着她,語氣和表情卻和剛才一樣,沒有發生任何變化,“那南小姐呢,可曾為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過什麼代價?比如,一個人為你擋了一刀,但你卻一走了之。其實他也不怪你的一走了之,畢竟你也打電話求助了他的家人。他就是覺得奇怪,你是怎麼做到發現他沒有一絲利用價值之後,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轉個身就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裡。”
“......為什麼你幹着這樣不知廉恥的事情,卻也好意思要求别人的道德标準。”
所有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顆已經上膛許久,卻始終沒能扣動扳機的子彈。如今終于找到機會,便統統準确無誤地朝她精準射擊。大約是憋的太久,在心裡說過無數遍,真正說出口的時候又快又準,連停頓都不曾有一下。
的确,當年他沒有機會說出來。
傷好之後沒多久就迅速被家人送去了國外。他不知道的是,他走的那天,其實她正好也在。那天容嵊正好出差,按照他的要求,必須天衣無縫地将移情别戀的戲碼演到位,于是她規規矩矩地跟着車到了葉去了機場。
就是準備離開的的時候,遠遠看見他推着行李從入口那裡走了進來。熙熙攘攘的人群裡,他整個人看上去似乎瘦了一大圈,步子走得卻很快。方錦文小跑着追上他,不由分說地将手插進了他的臂彎。他當時似乎頓了頓,最後也沒有拒絕,而是伸出另一隻手摸了摸她頭頂的發。
每一幀畫面都很溫馨,每一個場景都生生釘進了她的眼睛裡。
直到現在,她都還能嗅到當時那種帶有鐵鏽般的味道,應該是什麼東西被咬破了,但卻隻覺得全身麻木,怎麼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哪兒在疼。等那種那些排山倒海的疼痛短暫地抑制住時,他跟方錦文已經消失在了檢票口。看到她突然間冷汗淋漓地蹲在地上,吓得一旁的阿德還以為她是吃錯了什麼東西,一路飛馳将她送去了醫院。
醫生當然檢查不出什麼問題。
但,這樣的痛經曆一次也就夠了。
她慢慢地将杯裡的水一飲而盡,“你提供了給我換衣服的地方,再把我罵一頓,這樣的交換很公平。那麼今天從這扇門出去之後,我也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就不用想着要如何還你這份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