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容嵊的第三次,S市迎來了秋天。
那時她和葉懷瑾在一起沒多久,更沒有葉父跳出了橫加幹涉。比起後來得四面楚歌般的境地,大概隻有那段短暫的時期是一個格外平靜的暴風眼,雖然彼時她對此一無所知。
她時常會拉着葉懷瑾去城北的公園看水杉。金黃色的如針狀般的落葉密密麻麻地鋪滿湖面,深秋的夕陽被高聳厚重的枝幹過濾過,細細碎碎地照在如同被落葉鋪就了一層層地毯般的水面上,愈加灑落了滿眼的斑駁陸離。而那時,距離甯湖會所那件事情的發生,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月了。葉懷瑾也曾猶猶豫豫地問起過她幾次當時詳情,都被她毫無破綻地搪塞過去了,慢慢,他也就沒在提起了。
葉懷瑾的母親也如之前說的那樣,有時周末會撇開兒子約她一起喝下午茶。她初初還覺得拘謹,後來也漸漸放松了下來。葉母本就性子随和,加上看出兒子是動了真心,言談舉止間對她額外多出一分疼愛。也是頗為用心良苦,為了消除掉她的生疏感,每次都會很貼心地将下午茶訂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來的次數多了,連那些慣了為會員提供服務的,見高踩低的店員們遠遠見她來了,也會客客氣氣地稱呼一聲南小姐。
彼時她還是個學生,聽到這樣的稱謂難免不自在。因此那一天難得雇主有喜放假,又比葉母在電話裡約定的時間早到了不少時,為了避免店員過度的熱情,她沒有留在包廂裡等待,而是選擇繞過門廳,直接去了後花園。
盡管葉母是好意,可她隻覺得自己無緣無故穿上了一雙華麗昂貴的鞋子。
不僅不合腳,更關鍵的是,那并不屬于自己。
這處宅子據說時清末一位大戶人家的私人府邸,戰亂時舉家移居國外多年沒有回來。十幾年前又後人從海外回來認祖歸宗,自然也接手了這座曆盡經年風霜的祖上産業。在盡量保留原物的基礎上重新設計裝潢,打造成了一座城内頗有特色的食肆。宅子的主人本也不是個缺錢的,将一門營生做得既精緻講究又随心所欲。并且,嚴格實行會員推薦制,旁人時輕易摸不着入門的門檻。
巧就巧在,很小的時候她來過這裡。
父親對古舊建設頗有興趣,也曾當作業餘愛好深入研究過,故以當年被人邀請來參與維護過這座宅子。幼時有一段時間,她曾常常待在那一片荒草萋萋的後花園,坐在小石墩上安靜地看着父親埋頭工作。如今自然早已不複當年的樣子,一汪清池的假山旁,小徑兩旁都種上了名貴的蘭草桂月,更無論遊廊檐頭那些雕龍繪鳳的手法。可惜,這樣一處好風景的宅子後院,來這裡的人卻極少,畢竟商人重利,向來都是來去匆匆。
她一個人剛從園子的東面逛到西面,手機卻收到一條匆匆發來的簡訊。裡頭是葉母一派抱歉的措辭,說臨時有急事要處理,今天的碰面取消,讓她不要過來了。
葉母不知道她早就到了
可既然如此,她也就打算走了。
卻沒想到剛要繞過眼前立在池中的假山,朝着不遠處的九曲橋走去,前頭徑幽曲深處卻突然傳來了幾句男女說話的聲音,聽上去竟然格外熟悉。她不禁愣了愣,下意識覺得直接碰着實尴尬,有些情急之下,一個閃身躲進來了假山下被藤蔓遮擋住的一個小洞内。
而那番對話,依然在由遠及近地繼續。
“容嵊,雖然都是長輩們的事情,但你應該清楚嫁到葉家不是我的錯,當初是容家如論如何而接受不了我。”她沒有聽錯,那道優雅清涼的聲線,确實是葉母無疑了。“我和你父親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就算沒有緣份成為夫妻,做個朋友也并沒有多過分。”
“對,選擇顯而易見可以輕松拿捏葉家的确不是你的錯。畢竟,葉家那位為你了甚至不惜斷了大好前程。可明明已經放棄了容家這棵大樹,卻還想着繼續用它來遮陰乘涼,那就是你的罪過了。”容嵊的聲音不緊不慢,卻明顯透出了十二分的冷冽,“就是因為你這種刻意維持的藕斷絲連,因為你的既要又要還要,我母親一輩子都在患得患失中度過。她從來沒有享受過來自丈夫的疼愛,甯願常年留滞在國外也不願回來。”
“你到底是從哪裡聽說了那些流言蜚語?你指控的事情,我一件都沒有做過。”
“沒有?真的沒有嗎?”容嵊俨然拿出了在商場上對付獵物般的耐心,輕笑了一下,“哦,那這些年總是拿自己的病裝柔弱,害得你的現任丈夫明明知道你不守婦道,卻鐵不下心來同你離婚,更讓我那位自認是老來聊發少年狂的父親四處為你尋醫問藥。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兩個男人同時為你牽腸挂肚,并且陰魂不散地拉住一個已婚男人的時候,想過要給别人留點餘地嗎?”
當年,我母親生我的時候難産,你擔心我父親的心從此失了方向,假意從樓梯上摔下來,一通謊報傷情的電話便生生讓我父親從産房門口離開,轉而搭上了去英國的飛機。以後,我母親每年過生日,你哪次不是假裝自己身體不舒服?你躲在我父親的懷裡,哭哭啼啼訴說你婚姻如何不幸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其實是另外一個女人應該享受的懷抱。母親倒是漸漸斷了對父親的心思,卻為了我不得不維持一個假面的婚姻,幾乎這一輩子都沒怎麼幸福過。你難道不覺得,這其中都是你居功甚偉。我母親是個豁達的性子人懶得同你計較,可惜不好意思,我這個當兒子的卻很護短。”
她究竟聽到了什麼?
落在耳朵裡的内容,如同一道道驚雷,讓她詫異地恨不得立刻消失,偏偏又無處遁形。假山洞内潮濕,大概是園丁澆花草時滲漏下來的水。她隻覺得心裡忽上忽下地跳,且不論誰是誰非事情緣由究竟如何,無論被哪方看見,對她而言都是一場災難。她越加小心地縮了手腳,貼着濕答答的洞壁,連一動也不敢動了。
“可懷瑾是無辜的,”葉母的聲音略略急切了起來,“你還記得嗎?你們自小經常在一起玩耍,你是他的兄長。”
“兄長?”有人嗤笑了一下,“你利用我幼時的懵懵無知,跟着父親陪着你和你那個傻兒子一起過節的時候,我母親卻在異國他鄉與我通着電話,連哭都不敢出聲。她忌憚你在我父親心中不可撼搖的地位,生恐你會起了對我不利的心思。比如,拿掉我這個搖搖欲墜的容氏繼承人的身份。要不是我爺爺在,要不是你後來自己心太急,還不知道會被你糊弄到什麼時候?”
“你怎麼能這樣曲解我?既然如何也說不清,我隻能找你父親講理去了。”
“你找他也沒有用,容氏現在是我做主,那個項目他不可能再撥一分錢給你。”從假山稀疏漏出的孔洞望去,她正好瞥見那個年輕男人不慌不忙的樣子,嘴角似乎還噙了一絲嘲弄的笑意,眼裡卻埋着讓人望而便覺刺骨的寒冰,“如果找他真的有用的話,這段時間你怎麼可能親自來圍堵我?”
“我隻是不明白,你何苦盯着懷瑾不放。”
“你當年怎麼對付我母親的,自然我現在也如何對付你。你說,這算不算時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