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剛才那一下太過用力，撞在地上，傷了骨頭。

她強撐着想要爬起來，卻使不上力氣。

眼見宗望閉上眼，準備點燃身上捆着的火藥包，昭月眼睜睜看着雪青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直奔宗望而去。

她看着像是怕極了，不敢睜眼，整個人都在發抖，但還是咬着牙朝宗望而去。

“雪青！”昭月失聲尖叫。

但對方不曾猶豫，一下抓住宗望手裡的火折子想要把東西搶過來。

宗望未曾料到還有個人，一時不察，叫雪青抓了個正着。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手一揮，将雪青推倒在地。

雪青磕了一下，镯子替她擋了災，碎成了好幾瓣。

見狀，雪青咬咬牙，不敢耽誤，拿起最尖銳的那塊碎片，從地上爬起來後雙手雙腳攀附在宗望背上，死死鉗制着對方。

然後那塊尖銳的碎片朝着宗望的喉管——直直紮了下去。

镯子碎片的尖尖沒入皮肉，宗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沒有想過自己竟然被雪青傷到了緻命的地方。

但雪青想做的不僅僅是傷他，她雙腿從背後環在宗望腰上，連對方掙紮的雙手都禁锢住了。

雪青狠下心來，一隻手手掌攤開，摁在了碎片的另一端，另一隻手則覆在那隻手上，用了全身的力氣，手心疼，但她不敢松手。

血順着兩手之間的縫隙流下，不知道是雪青的，還是宗望的。

宗望眼中漸漸失了光彩，火折子落地，火舌點燃了地毯。

眼見局勢不妙，葉曦拎起葉渡，朝雪青吼道：“松手！快走！”

雪青卻好像什麼都聽不見，隻知道周圍有人在說話，可她大腦一片混沌，難以辨别對方究竟說的是什麼。

昭月拖着斷掉的胳膊沖上去，用另一隻完好的手把雪青拉下來，跟着葉曦一起從高座旁的小門沖出去。

此處也可通往外面，隻是剛才宗望擋着，叫衆人無路可走。

如今他軟綿綿地癱倒在地，頭的方向正好對着那扇小門，他提起全身的力氣，也隻做到眨了眨眼。

然後眼睜睜地看着其他人離去，終于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重見天光，葉曦抱着葉渡，一下跌坐在地，她喘着粗氣，隔得老遠還能聽見火藥炸開時的細微聲響，卻很難說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

不覺得痛快，更多是茫然。

她盯着張淨拾的手，好半晌才艱難開口：“淨拾……”

張淨拾一愣，順着葉曦的目光看下去，有些窘迫，下意識落下袖子遮擋。

葉曦卻不許，一下伸手抓住張淨拾的右手，那裡如今隻剩三根手指了。

“人人都說你的字千金難求，你的手成了這樣……”葉曦紅了眼眶，有些說不下去。

張淨拾晃了晃剩的三根手指，擠出一個笑來，道：“還能寫……說不定以後就是萬金難求了，殿下看開些。”

葉曦無言，隻聽身後一片腳步聲，她緩緩回頭去看，動作太慢，卻先把身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昭月被血浸透的衣裳，扭曲的胳膊。

雪青汩汩冒血的手掌，裡面甚至還有碎渣子。

宋涼還好，但剛才看他一瘸一拐的，想必也傷到了腿。

楚容川葉曦雖然看不真切，但隐約感覺到對方衣服下裹着的紗布，他臉色很不好看。

再轉過頭去，是她大燕的百姓站在最前面。

皇宮這種地方，不是他們進的來的。

可他們現在站在這裡，手上抄着家夥，灰頭土臉，身上挂着彩，焦急地看着自己。

然後是朝中大臣。

這些人中有昭月雪青的小姐妹，有昭月的至親。有楚容川、宋涼、張淨拾的家人。

這些葉曦記得的、不記得的。

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心底愧疚無限蔓延。

“小九。”

葉渡擡頭看向葉曦，卻見對方調整了姿勢，跪的端正，然後對他低聲說：“跪下。”

葉渡不明所以，但他一向聽姐姐的話，于是他跟着葉曦跪下，轉着圈地給衆人磕頭——給大燕的百姓磕頭。

“葉曦此舉，是為給各位賠罪，對不住了各位！”葉曦直起腰，卻沒有站起來，她扯着嗓子，想讓每個人都能聽見她的話，“是我來遲，是我莽撞！沒有早早料理了宗望！才叫各位受這無妄之災！我葉家該給各位賠罪！”

葉曦深吸一口氣，道：“其二，我該給定王正名。先皇遭宗望蒙蔽，宗望構陷定王謀反，先帝信以為真，叫定王蒙受不白之冤而死，我該為先皇賠罪！但宗望作惡多端，不止這一過錯，她囚禁年輕少男少女，用來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數年前京中曾斬首一賊子，名為劉戴。實際上那人本名叫杜瀾，宗望利用權力将二人調換身份，把真正的劉戴私藏，讓杜瀾頂替，然後為其所用。還有諸多其他罪狀，所以宗望死不足惜！”

“葉曦在此保證，凡是夥同宗望犯下過錯之人，朝廷定然不會姑息！給百姓一個交代！而王将軍、江小将軍二人，乃是受我命令做的一場局，并無過錯，望諸位周知。”

“其三，葉曦雖為攝政長公主，但并無稱帝之心。待陛下長大，葉曦會放權給他。而我掌權的這些年裡，一定會盡我所能做到最好。修改律法，變更朝中制度，叫你們所有人都能比從前過得更好！”

葉曦沒有說的太複雜，但也把每件事都交代清楚了。

葉曦轉頭，朝昭月一招手：“昭月，你過來。”

昭月還沉浸在葉曦方才的那一番話裡回不過神來，被對方一叫，先是愣了一下，才上前。

葉曦就着她的手站起來，又道：“女官昭月，功勳卓越，德才兼備，有大儒風範，堪為百官之首，能做我大燕的第一位女相。”

“但昭月，我要你在此立誓，此生要鞠躬盡瘁，為我大燕百姓……”

“昭月明白！”不必葉曦多說，昭月立刻接過話頭，道，“請各位放心！昭月不會辜負殿下信任，定做那為國為民的好官！”

兩層意思，一層說給百姓聽，一層說給葉曦聽。

葉曦曾許諾她的，做到了。

昭月也得立誓，此生不會背叛。

太安靜了，好半晌，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跪下高呼長公主千歲。

接着，陸陸續續一片，聲音震天。

孫大人從人群中走出來，神色複雜地看着昭月與葉曦。

随後，也跪了下去：“臣等願以長公主殿下馬首是瞻，同昭月大人一起為殿下排憂解難，開創盛世！”

此時葉曦是不是公主都不重要了，他們所有人都輸了。

民心所向，大勢所趨，她就算此時登基為帝，衆人也是認她的。

不得不承認，有些人生來就是适合當皇帝的，無關性别，如同葉曦。

“長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臣等願同昭月大人一起為殿下排憂解難，開創盛世！”

昭月眼中迸發出強烈的光彩，她迫切地去找寶玥的影子。

隻見對方也在人群中，笑盈盈地看她。

恍惚間又回到了多年前，從她将“草兒”改成“昭月”時，命運就已經注定好了。

她成功了，往後還會有千千萬萬的女子和她一樣，成為頂天立地的存在。

她們都會是昭月。

是明月昭昭，是日月當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