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的那人隻是收錢辦事,專門來堵我讓我遲到的。”顧寒經剛剛一遭變得清醒,正在活動腕關節,“而且去年就有過一次,問他是誰派來的他也不說。”
“那要怎麼解決?”
顧寒語氣輕松,不經意道:“打一頓就好了。”
夏霁:“……難怪這麼快。明朔還會武功?”
“會,小時候為了強身健體,被顧将軍壓着練過。”顧寒想起在花燈店裡的一幕,問:“殿下也是會武的吧?”
“嗯,我的老師教過。”夏霁笑了下,說得籠統。
也就是這麼一打岔,夏霁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緒,他記得顧青的警告,也不會忘記自己來大元的原因,他跟顧寒,終究是在對立面。
馬車到了明經殿,主仆四人中顧寒跑得最快,羅景最慢,這就讓顧寒很嫌棄,抽空回頭和夏霁說:“要不你把羅景帶去草堂賣了,我再貼點,你就換個伺候人的。”
草堂,就是上都最大的人販子市場,夏霁到上都的第一天就把附近的産業和魚龍混雜的地方打聽清楚了。
“主子。”羅景的呐喊聲在風中淩亂。
“明朔,羅景是我的侍衛,他沒有賣身契,而且他還在長身體,沒法賣到草堂,賣也不值錢的。”夏霁邊跑邊回話。
四人終于跑到了講堂,顧寒往裡探了一眼,發現除了皇子坐的第一排就剩二、三兩排,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他轉身,一隻手搭在夏霁肩上,一隻手叉腰,讓夏霁覺得這腰估摸着隻有一掌寬。
顧寒深吸一口氣,對夏霁說:“沒關系,我有渠道,就差你一句話。”
夏霁:……
你為什麼對羅景意見這麼大?
羅景沒有夏霁一起進講堂,他的身份讓他隻能在外面等着行止。顧寒進去後就看見後排擠滿了平時不敲鐘絕不會出現的家夥們。
家夥們向顧寒露出了善意且讨好的笑容,乞求顧寒不要當場發作,将他們臭罵一頓,而且這群家夥中還有陳非。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所以顧寒隻是回敬他們一個白眼,然後挑了一個第三排的位置,帶着夏霁一齊坐下
在這個過程中夏霁還聽見了顧寒的腹诽——
“媽的,平時幾個見不到人影,入學第一天比誰還積極。說什麼李皎是狗,誰會聽狗的課,誰聽誰就是狗,面對現實時比誰都唯唯諾諾。莫生氣,莫生氣,氣壞身子無人替,幸好我隻需要再聽今年一年的課,明年就不需要看見這群蠢貨,好了,大不了他們幾個逛柳巷的時候多收錢。”
夏霁忍笑忍得都快出内傷了。
顧寒将自己的憤懑的心情平複下來,但是行止一邊布置他倆的課桌一邊說:“主子,您今年可得收着點,您大概也不想被留堂。務必切記,做事三思而後行,嘴上積點德,别輕易開口,别像去年一樣把一個夫子給氣走,還有别打架,好好上這一年的課,結束了也就沒人能管您了。”
顧寒狡辯:“我沒有,我像是會惹事生非的人嗎?”
“主子,南柯不在軍中,沒人替您攔截李太傅告狀的信鴿。”行止下最後通碟。
“他怎麼能這樣,還告狀,不就是和我爹關系不錯。”
“您收斂些對誰都好,真的。”行止誠懇的總結。
顧寒:……
“行止,怎麼,這一套說辭你多久前就開始念叨了,明朔什麼時候聽過。”顧青一邊樂呵,一邊挑了顧寒前面的位置坐下,大有替他擋住李皎的視線的意思,而顧青旁邊坐下的,正是顧懷意。
因為顧坤是庶出的,沒有這個身份來和他們一起聽講。
雖說明經殿聚集着大元的名流天才們,但三六九等還是有分的,這裡就是看人的出生,權貴世家的子弟,就算再混帳也有李皎之流的士大夫的教導,但出生寒門的學子,可能要盼望許久才能上到一節李太傅的課。
行止見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也就悄聲退下了。
顧寒的餘光看到顧青家裡的那個弟弟又沒來聽課,随口一問:"顧遠又沒來?"
“不然呢?你知道的,他根本就不是讀書這塊料,又想着去當兵入伍,昨天和你二伯大吵一架後翻牆跑了。誰知道去哪兒了,反正今早沒見到人。”顧青對這個弟弟幹出的混帳事已經見怪不怪了。
顧懷意在這時插了一句:“不是說陛下打算讓四弟進禁軍當差嗎?但四弟身體不好,不如把機會讓給五弟。”
顧寒直接回嗆:“我身體不好,不如大哥上,這種大好機會怎麼能讓我們這些做弟弟的獨吞呢?”
夏霁:功力深厚。
“不了,既然我是當大哥的,還是要多讓一下的。”顧懷意青着一張臉轉了回去。
顧青在思考要不要用砍台給顧懷意來個開門紅,讓他回家躺着去,别再這裡礙人眼。
誰不知道禁軍是長治帝的私兵,哪個權貴子弟進了禁軍,他的家族不是受長治帝的青睐,就是受長治帝的猜忌,而将軍府就是後者。
顧懷意讓顧遠進禁軍,就是把顧氏二房往火坑裡推。
顧寒可以不在意,在後頭玩夏霁的玉墜,但顧青就要反複推敲一下,這是顧懷意個人的意思,還是大房的意思。
這時,門口走進一個老頭,雖見老态但精神頭仍舊好,顧寒眼中的較為難纏的一類人,他就是李皎,李太傅。
李皎是長治帝的老師,雖說是老師,也隻不過是教過幾天而已,隻不過那時長治帝剛登基,世家因女兒入宮分外猖狂,長帝才封李皎為禦史中丞兼太傳,由此扶持寒門,與世家對立。
而李皎自身出身于禹州的一戶農戶,年幼時貧苦饑寒,使奮發讀書,竟有朝一日為先帝欽點的榜眼,從此名聲顯于天下人。
“吵什麼呢,大老遠就聽見你們的吵鬧聲。”
李皎邁着步子走近顧懷意,看着他說:“‘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既無兄友之行,何求弟恭之報,此仍小人也。”
顧懷意咬牙回道。“學生明白,謝太傅教誨。”
“謝太傅?莫非你真是他的門生。”李皎故作疑惑,開始咬文嚼字。
“不,不是的,學生想說的是謝,李太博的教誨。”顧懷意冷汗都快滴到衣襟上了。
這還得怪到後邊偷笑的顧寒身上,因為顧寒乘顧坤來借錢時,讓顧坤帶了一個消息回去,這個消息是“考試的考官是李皎”。
消息是對的,奈何聽的人心中有龌龊,顧懷意并不相信顧寒有這麼好心。甚至還因此罵過異想天開的顧坤。
年前的那場考試顧懷意非常重視,因為隻要拿到頭三名,再有一人舉薦,就可以在明年入朝為官,但顧懷意卻因為策論的錯誤不讨李皎的歡心,直接被評為下品。
這樣别說是頭三了,今年能不能離開明經殿都是個問題,因比顧懷意對顧寒懷恨在心。
李皎又将目光轉向顧寒,将他偷笑的模樣評價為:“小人得志。”
顧寒:……不用帶上我。
李皎教訓完兩個鬥眼雞,開始講課,李皎從不認為好的聲音會提高學生的注意力,也不像其他夫子學習如何提高自己講課的有趣程度,因此他的聲音在嘶啞的效果下仍有催人入睡的效果。
顧寒就是其中一個,他昨晚和開布莊的合夥人喝酒喝得很晚,今早還能爬起來到明經殿聽講,實在是不容易。
夏霁看着趴在桌上睡到下課的顧寒,他的手依舊抓着他的玉墜。對于夏霁而言這是個很可愛的小動作,夏霁有些舍不得将人叫起。
“祁靖的客人是哪個孩子?”正在低頭收拾東西的李皎拾起頭四處張望,企用在一幫激流勇退的人群中尋找夏霁的身影。
夏霁舉起手讓李皎注意到自己,再将顧寒交給進來收拾東西的行止。
但這其中有個問題,就是顧寒不肯将握住玉墜的手松開。
李皎發現了兩人之間的不對勁,從講台上走下看了一眼,輕輕歎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執念深重,該放下又不該放下,握得如此緊。孩子,你将玉墜解下吧,明朔未醒,他不會放手的。”
夏霁聽了李太傅的建議,解了玉墜讓顧寒帶回去。
李皎又對夏霁招手:“來吧,陪我這個老頭子走一走吧。”
二人一同來到明經殿的廊子中,廊子很長,但李皎一直在前面,走得不緊不慢。
“孩子,如今有幾歲了?可有表字?”
“回太傅,學生今年十六,暫無表字。”夏霁恭敬地回答李太傅的問題,但他沒想到李太傅會這麼說。
“不必自稱學生,在大元,你我皆為對方的過客,我教不了你,你天資聰穎,但我的課,你可以聽,也可以不聽。”
李皎又問:“你的名是什麼?”
“霁。”夏霁輕松回到,不同之前的怪異感,他不用稱呼另一人為老師,這是他對他在祁靖的老師的尊重,因為對方在自己跪大雪中時,唯一拉自己一把的人。
“小不忍則會亂大謀,孩子,你是成大事的人,我接下來說的話,對于你來說,是一種羞辱。”
“太傅請講。”
“因你還未取字,所以長治帝派人送信詢問祁靖的皇帝,可否由大元的夫子為你取字。”
夏霁接過話:“父皇他應了,對吧。”
“是,但老夫的初衷是好的,也給你想好,也算是一面之緣的贈禮,就取‘雲銷雨霁,彩徹區明*’中的雲徹二字,可好。”
夏霁聽到這,瞪大雙眼,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動作。
“怎麼,不滿意?”李太傅笑着看着夏霁。
夏霁沒說話,或者已經說不出了,他向李皎深深地彎下腰,他從未想過,遠在異國他鄉,竟得一份溫情,而此溫情的給予者,卻自稱過路人。
将軍府的馬車等在殿外,行止站在車外百無聊賴,開始大着膽子和顧寒閑聊。
“主子,你說六殿下會不會在裡面迷路啊,他那個侍衛就是個路癡。”
顧寒原本在車裡把玩夏霁的玉佩,聽到行止用來打發時間的問題,本來不想回答,但又聽到行止說:“難得見李太傅對誰那麼上心,還把這位殿下叫到後面去單獨談話。”
“怎麼,你眼紅啊。”顧寒的聲音從車裡傳出,還伴随着手指敲擊在玉墜上的聲音,玉不是什麼好玉,但聲音卻難得動聽。
“皇帝讓李太傅去羞辱他,表字其實為家中長輩或敬重的老師才可以取的,李皎二者皆不占,這字取得就不正。”
顧寒和行止說着自己的猜測,他昨晚又收到花嫔的來信,但酒喝得實在是多,也就沒認真看,現在腦海中就剩模糊的兩個字“取字”。
而長治帝最近總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吳家強勢時縱容謝貴妃迫害吳莀妃,掉了孩子還傷了身子。
可莀妃畢竟是吳家唯一的女兒,還是是兵部尚書唯一的孫女,吳家沒法跟謝家讨說法,又要捏着鼻子一起為皇帝幹活,早就憋着一口氣了,而且,今早宮中傳來消息,說是莀妃病危了。
所以,吳家會有意與将軍府合作不意外,而且,剛剛放學時,吳家的大公子特地跑過來攀談一番,趁機遞給自己一張紙條,紙條上寫着吳家給出的誠意。
隻要莀妃不死,再送個好拿捏的表親入宮侍疾,再用些下作的手段,吳家就可以繼續長長久久。
真是,顧寒連劇本都替他們編好。
但長治帝會讓他們如願?所以,莀妃必須死。
“行止,最近盯緊宮裡,我擔心宮中的天要變了。”
“是。”行止回道,忽然看見殿門處出現的身影,一挑眉,想着這聊得還挺快。
“主子,六殿下出來了,看起來心情不錯?”
顧寒輕笑:“李太傅怎麼會羞辱于他。夏霁有一篇流傳在外的策論《生民賦》,我都看過,更何況太傅。以民為本,這是太傅會欣賞他的重要原因。”
顧寒話音剛落,夏霁就走過來鑽進馬車,神色是從未見過的興奮。
顧寒疑惑:“什麼事這麼高興?”
夏霁擺手,先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後等自己冷靜下來,才回答顧寒剛剛的問題。
“同太傅交談了有關民生治理的問題,收獲頗豐,還有就是,我有表字了,是太傅取的,雖然這不合規矩。”
夏霁說得興奮,語氣越發像小孩,聽得顧寒笑意染上眉眼,不由得逗他;“說說看,取了什麼?”
“雲徹。”
“好字,雨後初晴,雲收雨歇,這是太傅對你的祝福和期望,望你苦盡甘來。”顧寒在那兒裝模裝樣的解字給夏霁聽,逗得夏霁又笑了。
顧寒看夏霁,夏霁也看顧寒,最後顧寒對夏霁說:“我們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