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轉了又轉,秋意就将夏天的炎熱趕走了。
顧寒這幾個月經常被叫入宮去陪長治帝賞花,長治帝很喜歡聽顧寒講民間的市井故事。
往往是幾個故事,就能讓顧寒這個名字常常挂在長治帝的嘴邊,跟着伺候長治帝的潘楓都聽得耳朵起繭。
中秋前日,顧寒照例被叫到宮裡去給長治帝講故事。皇帝走在前面,顧寒隔着半步距離,同皇帝講着民間的鬼故事,心裡卻在想寫給夏霁的信他收到了沒。
“明朔,最近可有去找那位六殿下?”皇帝突然問起這個問題,這讓走神剛好走到夏霁那裡的顧寒頓了一下。
顧寒緩了一下,随口應道:“沒,最近幾家店生意好,賬都沒算完,忙得很,哪裡有那個時間去找六殿下,而且陛下給六殿下安排的居所有點遠?”
“哈哈哈,”皇帝大笑起來,不知是感慨顧寒的三分鐘熱度,還是沉迷于商賈之道:“明朔很喜歡賺錢啊,這可就和你父親不大相同了,他啊,以前上街的時候總是一擲千金的。”
顧寒說:“那是敗家。”
“什麼敗家,那是給你娘買東西。”長治帝幽幽地說道。
顧寒立刻知錯就改:“這樣啊,那是他應該的。”
皇帝再次大笑起來,而身後的跟着的潘楓則是微笑着搖搖頭,其他官人忙捂嘴偷笑。
小公子不愧是小公子。
“行了,你這個小機靈鬼,朕還不知道你這張總是見風使舵的嘴嗎?”皇帝笑夠了,問顧寒:“朕有個想法,明朔既然這麼喜歡做生意,不如來做朕的皇商,如何?”
顧寒想了一下,搖搖頭:“我覺得不如何。”
“哦?為何?”皇帝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潘楓聽得是心驚肉跳,冷汗凝聚在額頭。
沒有誰敢在長治帝面前自稱“我”的,也沒有誰敢這麼直接拒絕長治帝。
“陛下,你想啊,我置辦這些産業隻是為了玩和打發時間,讀書嘛,自然是不願意的。”顧寒說得不緊不慢。
“而且當皇商就意味着要正經的做生意,多累啊。”
長治帝又笑了,周身的氣壓就跟天氣陰轉睛一樣,他伸手彈了一下顧寒的額頭,笑罵道:“好,你也是夠懶散的,快去玩吧,朕就知道你沒這麼好的興緻欣賞這禦花園的花。”
顧寒正佯裝頭疼,聽到長治帝這麼說就笑着放下來,讓長治帝作勢準備再給他一個栗子。
顧寒抱頭說:“那我就告退了?”
長治帝擺擺手,嫌棄道:“快滾吧,别在兒礙朕的眼了。”
顧寒領旨,也不用宮人引路,從禦花園到宮門的路他還是清楚的,稍稍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就跑了。
長治帝看着顧寒跑動的背影,眼裡是不小心洩露出來的留念。
皇帝對身邊的潘楓說:“你說,将軍府現在是他在當家嗎?真是孩子氣啊。”
“這,老奴是不知的。”潘楓彎着腰,不敢直視長治帝。
長治帝又看了一會兒,直到顧寒的身影被一處的假山擋住了,才說:“擺駕南書房,還有,把花嫔請過來,她的畫兒還沒作完。”
“是。”潘楓慢慢向後退去,從一旁的小路離開禦花園,去請人了。
顧寒出了宮門就讓人快馬加鞭趕回府中,去看看回信來了沒。就因着明日是中秋,宮裡頭要舉辦賞月宴。
但往年時候顧寒是可以用各種法子推掉的,可今年顧家出了這麼大一件事,院判府的敗落是長治帝給将軍府的一個警告,又加上今日長治帝有關銀子的一番敲打被自己裝作孩子氣的賴過去了。
但這樣一來,明日的中秋宴就不得不去了。
所以要問問夏霁要不要來将軍府,和自己一起進宮。再等吃完宴,帶夏霁去街上玩。
隻是目前要緊的是,查查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長治帝怎麼會注意到那些莊子鋪子裡銀子的流向,還是誰不想活了,有了問題。
顧寒敲了敲馬車壁,同在前面駕車的行止說:“回去之後讓南柯來見我,準備點賬。”
點賬就是清理門戶,排除異己。
行止一愣,又緩過神來問:“那店家們呢?”
顧寒眯起眼,金眸就像刀劍揮舞時的光,殺意從骨子裡洩出:“誰都不要說。隻要誰出了問題,誰就會是城外亂葬崗裡野狗的加餐。”
殺意順着馬車的縫隙流出,這讓行止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他放輕聲音,像是不想激起什麼猛獸一樣:“悠着點主子,别忘了為什麼顧将軍不讓您這麼早握刀。”
“我清楚,少廢話。”顧寒壓抑着聲音說着。
行止清楚自己踩了顧寒尾巴中的其中一條,因為早年間烏衣寺的住持見到身懷六甲的白巫神女烏蘭雅時,批命其活不過幼子的六歲生辰。
這話一出,直接讓當時陪同夫人一起來上香的顧斐砸了大殿上的金身佛像。
但住持也不惱,隻念一句“阿彌陀佛”又指着烏蘭雅的肚子說:“此子殺意藏于骨縫中,雖是将星,但主殺伐,若要抑制這與生俱來血腥氣,就要保證他在滿十七歲前不得握利器,手上不得沾染人命,反之與此子長大成人,以為禍天人。”住持說完這麼一句話就走了。
而當時的顧斐不信,還想燒了烏衣寺,但被烏蘭雅攔了下來,還讓顧斐賠了寺裡的佛像。
本來當時所有人這件事就這麼不了了之,可之後,烏蘭雅死了,顧斐也就信了。
這也是顧斐這幾年回都每次都會去一趟烏衣寺的原因。
顧寒現在也想燒了那座破寺廟。
而這時,行止突然說:“主子,六殿下來了。”
簾子被掀開,顧寒探出頭,之前的殺意早已在聽到夏霁的名字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讓行止松了一口氣。
就看着将軍府的門口停着另一輛車,下來位青衣公子,那正是夏霁。
一陣風掠過行止,掀起了他的額發,他還沒來得及打理就看着自家主子已經跑向夏霁,而對面的夏霁正笑着等着他,張開雙臂準備擁入懷。
兩人确實許久未見了,繼上次喬遷宴後,顧寒被鋪子和皇帝忙得分不開身,就連書信都是在為數不多的空餘時間裡寫的。
所以,當二人相擁時,都在貪婪的聞着對方身上好聞的、熟悉的味道,即使那層窗戶紙沒有被捅破,還是想将雙方揉進自己的骨肉裡。
抱了許久才分開,顧寒牽着夏霁的手進入将軍府,一邊走還一邊打量他。
幾個月未見,夏霁身上的氣場似乎有所變化,之前溫和甚至于溫吞的氣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鋒芒,這讓顧寒無法控制的多看了好幾眼。
“小公子,想我了嗎?”夏霁也發現了觀察自己的顧寒,他微笑着與顧寒對視。
顧寒也笑了:“想了,日思夜想呢。那,雲徹呢?”
他晃着夏霁的手,像撒嬌想要糖的小孩一樣,想聽到讓自己滿意的回答。
夏霁沒有馬上回答,先是指了指自己頭上固定頭發的桃木枝,那是顧寒送給他的,然後故作傷心道:“我對崽崽自然是想得緊的,送的禮物都随身帶着,可是啊,有個負心漢,總是不來看人家。”
顧寒滿意了,他将人帶到自己院子的西屋,也就是夏霁之前的住的地方,一推開門,就看見門口左邊堆着上好的筆墨,上面還有奇貨居的标志,而右邊則是明典大街新開的成衣鋪子,錦衣坊的最新品。
顧寒對夏霁說:“因為我最近是真的忙,而這些都是送給雲徹的,你收下嗎?”
“那自然是聽明朔的。”他看到着顧寒亮晶晶的眼睛,就像有一隻幼獸在自己的心口上撓。
“那就好,其實我還有一樣物件要給你。”顧寒湊到夏霁耳邊,小聲說:“你明晚的時間都用來陪我,我就将東西給你。”
夏霁轉身環住顧寒的腰,因為靠得近,還能感覺到顧寒的唇從自己的臉一觸即逝,軟軟的,就像錯覺。
“正合我意。”夏霁微微收緊手臂,正視顧寒:“那我今晚留下,還有,你是不是又瘦下來了,但臉上又瞧不出來。”
夏霁放開顧寒的腰,捧起顧寒的臉,細細觀察。
顧寒被觀察得有些心虛,最近因為總是宮裡宮外兩頭跑,是沒怎麼認真吃飯,但又不想讓夏霁發現,就隻能說:“哎呀,你知道的,我最近忙嘛。”
“那你今明兩天忙嗎?”夏霁的語氣有點危險。
顧寒認真回答:“倒也是不怎麼忙的。不過今晚我還是要出去一趟的。”
夏霁立刻說:“吃完飯再去。”
顧寒哄他:“自然是這樣的,我得先陪你。”
院子裡的行止和南柯聽着裡頭打情罵俏似的低語,要不是顧寒有事要吩咐,他倆早走了。尤其是行止,他看着和馬車上說着要殺人放火的,判若兩人的顧寒,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兩個人隻好一人看天一人看地,還剩一旁的羅景不知所措。
羅景這些時跟夏霁去了明雲居,成了明雲居的管事,管事管多了人就變得穩重了些,但因為羅景的年紀比行止和南柯小,人還是有些安靜不下來。
他問行止:“幹嘛站這不動,不開飯嗎?”
行止揚了揚下巴,示意羅景自己看。
“看他倆什麼時候盡興。”
“啊,那估計沒那麼快的。”羅景撓撓頭說:“你們主子送來的信,殿下每讀完都要放在他最寶貝的一個錦盒裡,那盒子裡放的都是殿下的珍貴之物。”
行止心想這兩人還真像,顧寒将夏霁的回信和他的賬本一起放在自個床頭的暗格裡。
“說什麼呢?”顧寒先從屋裡來,看着南柯,問:“安排好了?”
南柯隻是點頭,沒有說話。
顧寒見南柯點頭,自然是放下心來,而後頭傳來腳步聲,這讓顧寒對行止說:“布菜吧,我和雲徹自己吃,不用人伺候。”
階下三人領命下去了。
顧寒用過飯就出去了,留夏霁一人在将軍府。
顧寒先去了知味客,大東家的突擊檢查讓掌櫃們措手不及,這也讓那些奸細們措手不及。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就抓了二十三個人。
而在柳巷的後街,有一個專門關押這些人的地方,顧寒就在這裡,坐在不知從前處搬來的太師椅上,微笑地看着他們,單手撐着自己的臉,說道:“挺好的,都是吃裡扒外的,怎麼,是我工錢定低了嗎?”
那二十三人有的跪有的蹲,沒人敢接這句話,但還有一個直接站起來指着顧寒破口大罵:“虧你為顧将軍之子,竟是個宵小之徒,做這等大逆不道之事,簡直是有違君臣之常綱。我乃一介窮苦書生,也實為你這等行徑所不齒。”
“哦?”顧寒挑了下眉,頗有興趣的問:“我怎麼就大逆不道了?”
書生見他如此不恥下問,氣道:“你這些鋪子賺了錢卻不按一定的稅賦上交朝延,偷偷運出上都往北,誰不知你顧家軍就在北邊,你還說你不是狼子野心。”
南柯臉色一沉,刀柄往下一壓就準備抽刀,卻被顧寒擡手制止。
顧寒臉色微沉,說:“我看你這身打扮,又是個書生,應該隻是個秀才,沒那資格進明經殿,而你效忠的好皇帝可是近五年沒有開春闱或秋闱了。你即非上都人,又需要靠幫工賺取生活的費用,你今天搞這麼一出,就不怕我讓你往後找不着維持生計的活。”
顧寒的強盜言論讓書生氣極,他口無遮攔繼續罵道:“你将錢财運往北方而不上交朝廷,這就是叛國,你們這群白眼狼,朝廷年年下拔百萬兩軍饷,都被你們私吞了吧!”
顧寒嗤笑一下,沒有接他的話,而是轉過頭對南柯說了些什麼。
就見南柯讓一幫大漢把其他人拖了出去,獨留那個書生。
不一會兒外頭響起刀劃過人的身體、重物落地的聲音,還有不斷的求饒聲和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