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寒将夏霁的手捏了兩下,讓他放心。并且讓夏霁見識到了顧寒是如何讓他放心的。
因為顧寒把夏容喝倒了,看着倒在桌上不醒人事的夏容,顧寒就隻讓内侍将人照顧好,然後将目瞪口呆的夏拉出了宮,直奔烏衣寺去了。
養心殿内,潘楓跪伏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擡,謝貴妃也在一旁坐立不安。
長治帝臉色鐵青坐在上首,而花嫔卻在一旁慢調斯理的烹茶。
這是一種源于巫族的一種花茶,需要配合一套獨特的制作手法,這樣到時會得到一杯花香濃溢的茶。
花嫔的動作行雲流水,但長治帝無的觀賞,末了花嫔将一杯茶推向皇帝,開口勸道:“陛下消消氣,莫要氣壞了身子。”
皇帝給了花嫔面子,将茶飲了,将杯子放下,又拍了下花嫔的手,讓她停下手中動作。
花嫔照辦了,坐在一旁靜靜的聽皇帝講話,這讓長治帝很受用。
“潘楓,你可知罪?”皇帝的不耐溢于言表:“祁靖的二皇子夏容,雖生得一表人才,但頗愛玩弄相貌好的少年。你将他安排在顧明朔的旁邊,你想将那小子推入火坑嗎?”
“奴才不敢。”潘楓解釋:“奴才本不知祁請二皇子的秉性,才犯此大錯,望陛下恕罪。”
“你這賤奴還敢頂嘴。”皇帝想拿桌上的杯子砸向潘公公,但杯子被一把拿走,跟寶貝似的被花嫔護在懷中。
“陛下,我就這麼一套杯子是完整的了,這還是我從家鄉帶來的。陛下給砸了,我就沒念想了。”花嫔面對緊皺眉頭的長治帝沒有一點害怕,甚至自稱“我”,在貴妃眼裡,此仍大不敬,按規矩是要奪去妃位,拉出去杖斃的。
可皇帝沒有生氣,隻是用手指虛虛的點了一下花嫔,可花嫔隻是對皇帝吐了吐舌頭,絲毫不在意。
皇帝被這麼一鬧,脾氣倒是下去了,平靜下來對潘公公說:“明朔那孩子平日裡看着是機靈懂分寸的,可他骨子裡是個性烈的。如果發生了什麼事,你認為你的腦袋能平熄顧斐或者祁靖的怒火?朕現在還不能和顧斐撕破臉。”
潘公公是跟皇帝許久的老人了,但這時并未給他留下情面:“你年紀也大了,辦事也不與之前清楚周全了,不如卸任歸鄉。”
長治帝的卸任歸鄉就是在路上送人上黃泉路,就像吳家的那位老太爺一樣。
一旁的貴妃聽了皇帝這句話,認為這次的責任将會是潘楓一人扛下,正想開口落井下石以撇清自己的關系,然後就被花嫔打斷。
“啊,陛下要換了潘公公嗎?”花嫔故作驚疑:“陛下,那臣妾這裡同其他姐姐妹妹不同的要求又要重新接洽,陛下,這會很麻煩的。”
麻煩……
長治帝聽出了花嫔的話中意,沉思了一會。
在長治帝沉思的空檔,謝貴妃的雙手用力絞着手中的帕子,一雙美目瞪着花嫔,透露出怨恨和深藏其中的不安,花嫔卻平靜的與其對視。
貴妃咬牙切齒,無聲地念道:“花令儀。”
皇帝認為花嫔的話有道理,于是對潘楓說:“花嫔所說得有理,重新換一個就要重新調教,确實麻煩得很。這樣,杖責十五,養傷期間你挑個來替你的伺候朕,行了,下去吧。”
潘楓磕頭謝恩。
皇帝發落完潘楓,又準備開口對貴妃說話,就見潘楓退而複進:“啟禀陛下,謝尚書求見。”
“請去南書房,朕一會就到。”
皇帝說完起身正欲離開,又在經過謝貴妃時對貴妃說:“貴妃酬辦宮宴辛苦,就回宮待着去吧,沒有朕的口谕,貴妃就在宮内好好休息,不用出來了。”
皇帝走後,花嫔也起身離開。
在她經過謝貴妃時嘲諷地看了她一眼,這讓謝貴妃顧不得所謂的儀态,面日可猙。
當初怎麼沒殺了她!
中秋佳節的上都城中無宵禁,顧寒因為喝了酒,所以沒有自己騎馬而是和夏霁待在馬車中,駕車的是行止和羅景。
“明朔。”夏霁牽起顧寒的手,湊近了觀察他的崽崽:“臉好紅,是醉了嗎?”
顧寒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盯着夏霁,在對方的“果然是醉了嗎?”的話語中突然倒下,恰好倒在了夏霁的大腿上,夏霁卻像被定住了一樣一動也不敢動。
顧寒被他的反應逗得悶笑。
“我是清醒的,陳非當初應該是和你說過的。如果不是和當兵的喝,不然我還真不會醉。”
夏霁不是很相信,畢竟喝大的人大多都會誇下海口,但顧寒的行為舉止卻沒有很出格,這讓夏霁更加疑惑:“明朔酒量這麼好嗎?”
“記得陳非同你說過的他沒見過我唱醉嗎?”顧寒坐起身,雙手撐在夏霁的兩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當時不會認為他在诓你吧。”
夏霁被顧寒渾身的酒氣熏得說不出話,顧寒卻将他的沉默當真了。
“你可真可愛啊!你是不知道的,以往同我喝酒的都是軍中的士兵們。跟他們喝,酒量不知不覺的就上去了。”
“雲徹,你要不試試?”顧寒玩笑似的同夏霁提出這個建議,但下一秒就被複霁摁回了大腿上。
果然還是有點醉了吧……
夏霁壓抑着聲音說:“别亂動。”
又深呼吸了幾下,決定轉移話題:“明朔,我二皇兄不是個好東西。”
“我不傻,我看得出來,他那眼神,看我的時候都不會收斂一下。”顧寒把玩着夏霁的手指,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就感到一陣惡寒,胃裡翻江倒海。
“說真的,我當時就想摔杯子走人了。”
夏霁安撫性的用手指滑過顧寒的臉,他早就想這麼做。
“我那個二哥,他是已經成了親的。但那個皇子妃是管不住他的,而他自己卻是喜歡男子的,所以,據說二人都沒洞房過。”
顧寒震驚了,他爬起身:“哈!這真是有意思了,他是祁清的幾個皇子最有希望坐上那個位子的人嗎?”
“不完全是,大皇子在半年前被冊封為太子了。”夏霁配合着顧寒手指的動作,漫不經心地惡劣說道:“太子嘛,能立也是能廢的,總不過就是換個人坐在那個位置。”
“雲徹所言極是。”顧寒認真的點點頭,附和道:“說不定下次就換雲徹當太子呢。”
夏霁就笑了,野心誰沒有,憑的是自己的手段。”
顧寒懷疑夏霁是在含沙射影,而且是對自己的,沒忍住陰陽怪氣。
“哎呀,雲徹會沒有手段嗎?太妄自菲薄了。要我看啊,隻是藏得夠深而已。”
夏霁臉色微變,有種被窺視看穿的感覺,随即又笑了,想着顧寒真是歪打正着。
顧寒看着夏霁對自己笑,自己也笑了,他們在這一刻心事各異,各懷鬼胎。
顧寒知道在去烏衣寺的前段時間産生了這樣的的分歧并不好,但又想将真實的自己展現給對方看,陰晦且不見光日,使人懼怕。
“主子,烏衣寺到了。”行止聽着車廂裡的笑聲有點害怕,趕緊出聲打斷。
按照慣例,要是讓顧寒再這麼笑下去,今晚必見血。
一旁的羅景也感覺不太好,雖然六殿下很少笑,但是發出這樣的笑聲還不如不笑。
兩人從馬車裡下來,手牽着手,就像尋常人家的小情侶一樣走進烏衣寺中,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今夜寺中人并不多,也許是因為時間的不同,人們大多白天就來過一趟了,所以就剩他倆。顧寒帶着夏霁穿梭在各個佛堂之間,其間有好些個小沙彌來詢問為何不進殿參拜。
顧寒遇見了就會回道:“白日裡來過了,現下不過是去見見家慈。”然後等小沙你走後又要抱怨一句,多管閑事。
夏霁擡頭看了看今晚的月亮,圓潤皎潔,想了想,覺得小沙彌确實是多管的事,擋了顧寒唯數不多的溫情,關于母親的溫情。
又覺得顧寒似乎對這些和尚有種天生的厭惡感,剛剛的回答似乎是他不多的溫柔。
到了烏衣寺的祭堂,顧寒讓夏霁先在門外等他,因為他們要去的地方不是這裡,這裡是放置烏蘭雅牌位的地方。
夏霁就依他的意思在原地等待,不一會兒,堂内飄出陣陣的香味,顧寒也從裡面出來,手上拿着一個不大的木頭匣子對夏霁說:“走吧,去後山的亭子裡。”
爬山的路上二人相顧無言,許是因為車廂裡發生的事情讓兩人現在有些難以啟齒。
于是他們共同祈禱石階的階數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
可惜,也許是要求太高,天不遂人願,他們爬了好久才過了半山腰。
夏霁回想起剛剛顧寒用來搪塞小沙彌的話,但白日裡顧寒沒有和自己在一起,他們講完皇室秘辛南柯就來敲門,随即顧寒就起身離開,說是有事要辦。
“明朔,你今天白天說有事,是來寺裡上香嗎?”夏霁想起了顧寒笑着與夏容談話的模樣,有些不是滋味。
“不是。”顧寒走在前頭,聞言停下腳步轉過頭看着夏霁,語氣淡淡的:“我去殺人放火了,你信嗎?”
夏霁搖了搖頭:“我不信,白天殺人放火動靜太大了。”
他追上了顧寒,輕拍了他的腰讓他走快些,但顧寒沒動。
夏霁見他一副“有什麼事說開就好”的模樣決定破罐子破摔。
“陳非是沒诓我,但小公子一定在诓我。”夏霁扯下了兩人之間的窗戶紙:“你一邊想對我敞開心扉,一邊又不信任我,猜忌我。我連你去哪兒了我都過問不了,我算什麼,我現在跟你在這兒又算什麼?”
顧寒沒接這話,隻是冷冷地看着夏霁。這眼神配合着蕭瑟的秋風,像一盆冰水潑在了夏霁的頭上,這讓他逐漸冷靜下來。
顧寒見他冷靜才開口說話:“你才是今晚喝多的那個人吧?”
“你在嫉妒什麼,又在不滿什麼。我知道你看我和夏容對笑的時候你不舒服,但他好是一國皇子,還是祁靖的,我必須給個面子應付一下,要換作大元的那幾個,我理都懶得搭理。還有,有些事不告訴你,不是不信你,是身邊一直都有旁人在聽着,我不确定他的身份,南柯也沒抓住過他,寶貝,我隻能用這種方法。”
顧寒頓了一下又說:“而且摻和大元的事,對你沒有好處。”
夏霁剛要脫口而出什麼,随即又馬上改口:“我知道,但你一旦和夏容說上了話,你就會被他纏上。”
夏霁臉上露出惡心的模樣:“而且,他的手段我不想說,反正他之前強迫的,都自殺了。”
顧寒先是沉默思考,然後又是一臉恍然大悟,最後有些興高采烈:“哦~搞半天你跟我鬧脾氣是擔心我。”
夏霁臉上鬧了個大紅臉,因為顧寒将木盒反手拿着,整個人貼近夏霁,他倆胸膛抵着胸膛,竟在周圍吹着秋風的情況下覺得有點熱。
月光倒映在顧寒的眼睛裡,因為夏霁比他高一點,所以能夠清楚的看到他那亮晶晶的雙眼。
而顧寒臉上因唱酒産生的酡紅色被涼爽的晚風吹散,又被水銀般的月光襯得白淨。
這張臉将他的中的疑慮壓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并非不擔心顧寒,也知道他今天是從夏容與他對話時開始心神不甯,夏霁清楚的知道,現在的自己根本不可能站在顧寒身邊。
他握緊拳頭又放松開來,輕輕地抱着顧寒,将頭埋在他的頸窩和他道歉:“是我的問題,我應該和你說清楚,不該和你發脾氣的。”
顧寒空出一隻手回抱他,在他的後背轉輕拍動:“不是的,你發脾氣是沒錯的,你可以同我發脾氣,因為我對你有足夠的耐心,等到你願意聽解釋的時候。”
夏霁抱得更緊了,他面上“嗯”了一聲,卻在心裡睡罵自己,他的崽崽這麼好,他怎麼敢的。
“好了,我們快上去吧,不然時間就來不及了。”顧寒抽身離開夏霁的懷抱。
熟悉的空虛感,讓夏覺得自己好似抓不住對方,他看着自己的手自嘲的笑了下,快步跟上顧寒的步子。
他們來到了亭子旁邊,夏霁擡頭看了一下,又是一個無名的亭子。
“這亭子是我娘讓建的,當時就沒打算取名。”顧寒看出夏霁在想什麼,他将木盒放在石桌上,輕輕地說:“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取了名就好像變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但這是山頂,不是府裡,這座亭子應該與山川草木共存,那就不該由我們來取名’,我當時是聽不太懂的。”
“山川草木為天地自然之造物,‘吾與子之所其适’*,而此亭同理。”,夏霁感慨道:“神女,心胸之豁達。”
但顧寒忍不住笑了:“但事實并非如此,隻不過當時我爹與我娘吵架拌嘴,我娘隻是想花錢洩憤而已。”
夏霁笑了,但沒接話。
這時,一抹金光沖破雲霄,東方既白。緊随的是一陣狂風,讓二人的衣袍翻湧,。
顧寒等到風停下,太陽升起一半時才說明這次爬山看日初的真實用意。
“你打開那個盒子。”顧寒指了下桌面上的木頭盒子。
夏霁過去打開了,拿出了一頂鑲銀墨蓮小玉冠。
顧寒走過去,看着這頂小玉冠,眼神微動:“這冠是我自己雕刻的,手法有些粗糙。我隻是覺得,你行冠禮那天,我不一定會在場。”
夏霁撫摸着玉冠,他感覺顧寒似乎知道些什麼,久久無言。然後他擡頭用堅定的目光看向顧寒:“後面的事我不好說,但我能答應,行禮那天,用的就是這頂冠。”
顧寒牽起夏霁的手:“你不用這麼快回複我,但我們終有那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