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殿下施以援手,下官感激不盡。”陳非也放下筷子,站起身來向李立衍行禮,隻是行到一半被李立衍攔住。
“陳大人,你喚母後一聲姑母,那我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間還說這些見外生分的話作甚,”李立衍朝陳非溫和地笑了下,“況且,孤說句實話,茂國公府是孤背後最大的助力,國公府不能倒,孤也不希望倒。至于國公爺,平日裡是糊塗了些,但你們畢竟父子一場——”
陳非越聽這話越覺得不對勁,果然,他聽見恭守禮數的太子殿下金口玉言道:“還是盡早将屍身運回府上,讓國公爺入土為安的好。”
李立衍見陳非沒答話,也深知打一棍子給顆甜棗的道理,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三本賬本來,放在陳非的身側,出言提醒道:“陳大人。”
陳非看着那三本賬本,心下暗歎一口氣,隻覺得自己現在是拿人手短,但又好奇太子殿下為何要将自己踢出這個案子。
“下官遵命,都聽太子殿下的。”
李立衍這才滿意,原先放下的臉色現如今又好轉起來。他起身放下筷子,明顯是要走的,轉身的一瞬間又像是想起什麼,回頭伸手在陳非肩上拍了拍,用了幾分力,然後帶着餘章離開了包間。
陳非一直在安靜吃菜,等樓下傳來馬車行駛的動靜時才一咬牙将筷子狠擲子桌上,筷子又飛濺起來在地上彈跳眨眼間就不見了。
外頭候着的小二聽到裡頭的動靜有些害怕,正想着要不要壯着膽子進去看一眼時陳非推門而出,面色陰沉。
小二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目送客人腳底生風似的離開,心有餘悸的過包間準備收拾殘局,卻發現除了少雙筷子外一切都完好無損,桌上甚至還放着塊金錠子。
陳非憋着一肚子的火氣去了柳巷而不是回國公府,在車夫掩釋不住的擔憂的神情中上了樓。等他穿過一路塗脂抹粉的姐兒,進到花宛的房間裡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力的摔上門,把裡頭的人驚得出來看了他一眼。
“你又發什麼失心瘋,把孩子吓到了知不知道。”
但陳非沒有回答,其實當他對上花宛那雙水波婉轉的眼睛時氣就消了一半,另一半則在他啞着聲喚眼前人的名字時,也就散了。
“啧,沒什麼的,你吃午飯沒。”的非背着手走進裡屋,又想起自己方才發瘋的行徑,有些心虛地站在花宛面前,像做了錯事聽訓的小孩一樣,在挨批前都愛沒話找話拖延時間。
花宛斜了他一眼沒說什麼,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當爹的習慣,隻是忍不住問:“誰又給你氣受了?别和我說是你那個白胡子上司,你一般都直接和他吵,還是太子和你說了什麼?”
陳非也沒想瞞,破罐子破摔地一屁股坐在床邊,無奈道:“太子讓我别插手這次的案子,還拿賬本來堵我的嘴。”
花宛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他神色古怪地同陳非講:“說到這,我也覺得太子最近不大對勁。平日裡的消息傳遞都是要過我的手,但這一次卻是我問了二掌櫃才知道的消息,我看二掌櫃那不知什麼養成用鼻孔看人的毛病中發現有問題,就讓我的人私下去看上個月和這個月的賬本,才發現那狗娘養的日來了錢。”
“但沒想到的是就這麼一查,查出了二掌櫃與太子早有勾牽,而且有架空我推二掌櫃上位的打算。”花宛越說眼中的狠厲就越明顯,倒讓陳非想起了太子冊封後的兩個,他與花宛去城郊烏衣寺祈福遇刺。
别看花宛平時弱柳扶風的,其實他的身手和他脾氣一樣強硬,拎着把從死人身上撿來的鋼刀,以一對十竟絲毫不落下風。
那天又正巧下了場大雨,陳非從車廂往外看時,隻看見滿地的屍體和站在屍群中的花宛。雨水混着血浸透白衣,讓他看起來有種血腥的美感,陳非當時隻有一個念頭——修羅美人。
“那,二掌櫃呢?你沒有把他做掉吧。”陳非小心地問,生怕那個字不對惹得花宛翻臉。
花宛放下手中的金钗,淡淡地說:“沒,關在地窖裡了。柳巷是公子的産業也是他的心血,其實還有知味軒,奇貨居也是,我得替公子守好,到時他回大元的話還用得到,絕不能讓外人奪了去。還有,你平日裡要多加小心,我懷疑國公爺的死與你在烏衣寺外遇險,是同一人所為,而且不一定是大皇子。”
花宛說的話讓陳非有些難以置信,如果說花宛是從為顧寒辦事的角度來講,則完全不會提最後一句,什麼叫“不一定是大皇子”。
可除了大皇子李立瓊,在這上都城還有誰會對茂國公府下手。
“你知道顧小公子的野心嗎?”花宛在這時冷不丁的開口,吓了陳非一跳。
陳非道:“我清楚,我也明白你想說什麼。花宛,我陳非跟在顧寒身後橫行上都城是從會走路時就開始,我是眼睜睜地看着院判府、将軍府敗落的人,看着顧寒遠走北上祁靖也不願意留在大元,何嘗又沒有看出他對這個國家積怨已久。”
“阿宛,我從來都不是想做官的那個,但所有人都在把我推上這個位子。”
“所以你現在是騎虎難下嗎?”花宛有些怒意,說話也就不大客氣:“他李立衍是許諾了什麼好處嗎?他是答應你加官進爵還是封侯拜相了,别到時被人鳥盡弓藏了都不知道。”
但陳非沒有生氣,因為花宛說的可能就是一種真相——李立衍要撕毀與顧寒的合作。
因為與虎謀皮從來都不會有什麼好結局,聰明人都看得出來顧寒許諾大元皇位其實所圖非小,以李立衍的眼光也可知,顧寒不會放任兩國對峙的局面持續太久,顧寒想要的是整個天下。
兩人沉默良久,直到窗外傳來了動靜接着又翻進來了一個人,把陳非吓得從床上站起來,花宛則是從桌下摸出一把匕首盯着那人。
“那個,你們吵架了嗎?”來人将頭擡起,正是今早與陳非碰面的顧遠,他尴尬地揉了下鼻尖,不自在地說:“我是來傳消息的,陳大人,你家長輩可告訴我一件趣事。他們說是有人假借國公府的名義給他們送了請帖,他們這才從老家往上都趕。”
陳非放松下來坐回床邊,順便讓顧遠也坐下,哂笑道:“國公府如今是我當家,我是瘋了才會寫請帖讓他們來,一群沒腦子的老東西。”
“你先别罵這麼早,顧統領你接着說。”花宛将匕首收回到桌下,繼續收拾他的飾品。
顧遠點點頭,繼續說:“确實,帖子上的署名是國公爺而不是陳大人,所以那些老人家才會興沖沖地跑來。”說着,顧遠又對陳非咧了咧嘴,笑道:“陳大人,有人在你的國公府上做了局,小心點吧,畢竟你還有個啞巴弟弟嘛,他頂上這個缺也是可以的,反正隻要國公府立在那兒就行,呦,小兌子在這呀,阿遠哥哥抱。”
陳兌就從花宛身後跑向顧遠張開的懷抱,緊緊地抱住了顧遠的脖頸,看得陳非是驚疑不定。
“你們怎麼會這麼熟?”陳非也是問道。
“因為你不在府上的時候你弟十有八次會被下人從後門丢出去,他又是個啞巴,不會求人。有次差些被拍花子的拐走,還是我帶人巡街時把人給撿回去,”顧遠疼惜地摸了摸陳兌的後腦,“所以我後面有事沒事都會到國公府的後門轉一圈。柳姨娘做的事又罪不及後人,況且他還是你們府上的二少爺,何必呢。”
“何必呢?”陳非哼笑起來,“哪兒有那麼些個原因,無非都是報複。不過你這性子,與你哥像又不像,顧寒是喜歡小孩,但不愛多管閑事,尤其還是别人家的家務事。你要是真喜歡就送給你了,上一輩的恩怨人死債消,柳姨娘與我父親都死得不明不白,我娘大約也是高興的,至于我對他吧,該放下的都放下了。”
顧遠安撫地拈了拈懷中的小孩,拒絕道:“現下不行,事情都還沒有個定論,放回國公府會更安全。對了,我方才聽在宮裡當差的禁軍說,陛下有意封你為榮恩侯,這樣也算把國公府的爵位繼承下去,不過這會還沒個定論,皇後還沒表态。”
打開的窗子放了一股風進來,正巧吹在陳非身上,讓陳非莫名覺得背後一陣寒涼,他覺得按顧寒上回傳來的消息,大皇子擁有私兵,完全不用從國公府這邊迂回下手,但李立衍,他又不敢深想。
正如花宛所言,比起顧寒和那位沒怎麼深交的祁靖裕王,李立衍成事後翻臉不認人的可能性更大。如若自己想在天下局勢穩定後可以卸官從商,就必需放棄大元了,可是往後這史書上該如何記載。
“我知道了,不過這會兒天色晚了,先傳人上菜吧,明天我再去拜訪李太傅和皇後,”陳非看了眼這個正在逗孩子的禁軍統領,“你怎麼還不走?”
顧遠放下陳兌,沖心累的陳非爽朗的笑了下:“不走了,我是來蹭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