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桑嫁往西魏七年，然而如眼下這般與魏帝相處卻還是頭一回。

隻見魏帝起身靠在床側，盧桑則坐于床尾處，兩人就這樣說了許久的話。其實大多時候都是魏帝在說，說起蕭瀝母妃境安公主在世時的舊事，盧桑不時會應和幾句。

“當年朕得知大梁派你來和親，心中是抗拒的。”

沒來由地，魏帝突然說了一句。

盧桑聞言一怔，擡眼對上魏帝目光，神色有些疑惑。

看出盧桑不解，魏帝解釋道：

“那時的朕深愛着境安，怎會接受你成為替代品，何況朕的歲數都能當你父親了，如何能生出兒女之情。”

說到此處，魏帝搖了搖頭，忍不住低笑出聲。

而盧桑在聽到此話時也忍不住莞爾，若說來西魏後唯一令她自在之處，便是魏帝從未碰過她。

雖說在踏入西魏的那刻，她便沒有再期待過情愛，可面對與父親一般年紀的魏帝，盧桑依舊難以說服自己投身于這場婚事之中，幸而魏帝一直深愛着蕭瀝母妃，不曾對自己上心，也正因如此，即便盧桑認為身為帝王，魏帝并非賢名，可身為夫君，卻是位良人。

“聖上方才是夢到境安公主了嗎？”

想到睡夢中魏帝的呓語，盧桑柔聲問道。

“嗯。”

魏帝沒有避諱，對于境安的愛他從不向任何人遮掩，垂眸看了眼至于身前的雙手，夢中的他便是用這雙手牽着境安，兩人一同在栖楓殿内散步，境安笑着同自己說蕭瀝又長高了不少，那是他自登基以來，過得最圓滿的時日。

“她讓朕照顧好遠遷，說那孩子心思重，讓朕莫要總兇他，真是的...她就隻擔心她兒子，也沒問起朕過得好不好。”

說這話的魏帝竟像個争搶吃食的孩童般一般，盧桑甚至聽出了幾分委屈之意。

“公主自然關心聖上，可您貴為天子，公主知道您定然過得很好。”

可饒是如此，魏帝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看，不過到底沒有繼續執着于這場“争寵”，而後說道：

“朕已經許久不曾夢到過她，也不知是否因今日定下了商道之事，她終于肯來見朕了。”

對于魏帝與境安公主之間的舊事，盧桑知道的并不确切，她隻聽聞兩人感情極好，魏帝曾多次動了封境安為後的念頭，卻因朝臣阻攔未果，最終在魏帝的堅持之下，境安成了西魏建朝以來唯一一位貴妃。

“不過玉涼，今日你的表現倒是令朕有些驚訝。”

沒有想到魏帝突然說起自己，盧桑身形一怔，不過卻沒有說話，隻等待魏帝接下來的話。

魏帝佯裝沒有看出盧桑的緊張，狀似如常地說道：

“你以往不會插手梁魏之事。”

話落，魏帝收起話音，沒有再繼續開口，似乎想聽盧桑會如何說。

“因為妾身無比希望此事能成。”

盧桑說話時看向魏帝，沒有似以往般遮掩其情緒，而是明晃晃地将心中所想吐露出來，這樣的舉動倒是令魏帝有些錯愕。

“為何？”

“西魏缺錢，大梁缺路，設立商道能使梁魏皆獲利，故妾身比任何人都希望此事成。”

這是盧桑第一次單獨在魏帝面前談起政事，而即便不久前在衆人面前贊成此事時，心中亦難掩慌亂，若說不畏懼自是騙人，可有些話一旦開了口，餘下的之言便會緊随其後地随之湧出，并不似想象般艱難。

“有一件事，妾身不敢再欺瞞聖上。”

“何事？”

“當年岑嘉離宮，是妾身給了其一筆銀錢，讓她前往紅藍城，建了啟靈閣，是以妾身才能拿到那本賬冊。”

其實魏帝在方才盧桑拿出賬冊時便猜到其與啟靈閣之間關系不淺，隻是卻未想到，自己的右夫人竟是那間店肆真正的主人。

“你從那時便開始計劃着商道之事了？”

“是。”

“你倒應得幹脆。”

魏帝話中帶着幾分嘲諷，隻是這道嘲意不知是對盧桑，亦或是對自己。

“事到如今，妾身瞞着聖上并無意義，與其他日聖上從旁人口中得知，倒不如妾身自己說。”

盧桑的目光很堅定，是魏帝這些年間從未見過的坦然，“昔日妾身讓岑嘉建啟靈閣，除了希望岑嘉在宮外能有一安身立命之所，亦希望那間店肆當真能日益興隆，他日妾身便可皆此向聖上證明，梁魏兩國通商一事，惠在當世，亦至萬代。”

“好一個「惠在當世，亦至萬代」。”

聽盧桑說完，魏帝忍不住低哂：“你當真以為大梁要設通商之道，隻是為了賺錢？”

“自然不是。”

盧桑擡眼對上魏帝的目光：“然大梁所求，并非西魏一道城門所能抵擋，如二皇子所言，西魏不能永遠縮在軀殼之下，去賭梁昭仁慈。相反，應在尚且有選擇之時主動伏。聖上，棋局既未定，落子便有意義。”

魏帝從未想到一向柔然而溫和地盧桑，能在自己面前說出如此一番堅韌之語，并沒有因自己的梁人身份而有避諱，說話間的神态倒和方才殿中的某人有幾分相似。

“你與謝扶先前可熟識？”

聽魏帝這時突然提起謝扶，盧桑目光一怔，片刻後搖頭道：“在紅藍城遇見之前，并不相識。”

“是嗎？”

魏帝眼中看不出情緒：“那你覺得此人可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