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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風雲際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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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朝中那班大臣能夠俯首帖耳,唯自己之命是從,那他們暴于内而迫于妻,于元烨而言又有何所謂呢?

于是元烨開始大力旌表節烈,也因此接到了江永唯一一封來信。敵對與崇敬往往是并存的,對于這位主導多年國際外交,奠定天下三分格局的長者,元烨以民族與政治的立場忌憚他,同時又跨越一切隔閡,渴望他的認同。江永的著作,域内封禁的不少,但元烨每一本都仔細讀過。他仿佛看見一匹鋒棱瘦骨的老馬,在解除所有現實的負重後,意志堅定地将未來疾馳。元烨是受國之垢的社稷主,不敢去追逐那抹飛揚的思緒,但他願意在無關宏旨處留一線恻隐之心——“人命至重大,而死喪者恻然之事也。夫修短壽夭當聽其自然,何為自殒其身耶?不甯惟是,輕生從死,反常之事也。若更從而旌異之,則死亡者益衆矣,其何益焉!此後夫死而殉者,當已其旌表。王以下至于細民,婦人從死之事,當永永嚴禁之(注25)”。

江霖八歲時,尚不通男女之情,他對世事的洞察得益于生來的敏銳,帶着未被打磨的天真和殘忍。在從常熟返回的馬車上,一整套宋刻本《東都事略》幾乎将小兒淹沒。江霖歪在祖父身邊,揉着睡眼問道,“雖稱三綱,子與臣與妻實非并稱。父子一氣,子分父之身而為身。聲息相通,血脈相連,恩義豈遁逃于天地之中?君臣之名,從天下而有之者也。若無天下之責,則在君為路人。出而仕于君也,以天下為事,乃稱為臣。夫妻之倫,需由男婚女姻,合二姓之好。妻者齊也,《說文》以女子負架荷物以治内職,《易》家人卦雲‘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祖父想讓千萬女子能夠獨立治生,自主從業,令其擺脫囚奴之苦,難道不就是要推翻僵化儒學、鏟除天下宗祠嗎?”

張蒼水正與車夫輪流趕路,他交出缰繩,将腦袋探進車簾,“小公子所言有理。宗法尊男而卑女,重内而輕外,攝權本于血緣親疏,叙等忽于德才優劣,雖有救貧恤孤、赈災助學之舉,然先時趙總督之困,今日柳夫人之難,不正見其合食之非恩、通财之不義?”

錢文斌的獨子錢宗亮于此年病逝,留下寡妻與呱呱啼泣的一雙兒女。靈堂未撤,錢氏宗族中的豪強便來勒索金銀、田房、香爐古玩等物。他們日夜攪擾,言語卑劣不堪,柳夫人無法招架,一封手信請來江永。以其在江南的威望、背後的勢力甚至景朝的嚴密保護,錢氏族人紛紛知難而退。柳夫人年已老邁,料先夫畢生藏書難以保全于亂世,遂在酬贈江永一整套《東都事略》後,委托江永的門生張蒼水與黃樹之子黃複将它們運往保甯,交由江頤處置。她隻給自己留下鄉間的一所田宅,将其餘家産全部出售。換來的銀錢,一半交予兒媳,讓她帶着孫兒們遷往南方,既是躲避戰亂也是躲避宗族的掠奪。剩下一半則交給張蒼水與黃複,囑咐他們招募兵馬,要與薩人抗争到底。

而張蒼水提到的“趙總督之困”,則是另一樁世情公案。前紹興知府徐承業受讒慘死後,他唯一的女兒徐蕙被江永帶去四川,在成都安然長大。她與當地士紳之子梁正康青梅竹馬,十九歲結缡,五年來琴瑟和諧,羨煞旁人。延興十二年,正康罹患重病,徐蕙日夜陪護身側,直至丈夫完全康複,才發現婢女夢蝶的腹内小郎已許大,仔細詢問,竟知她與正康早就偷度雲雨,做下暗結珠胎這等醜事。素來溫順的徐蕙心底,陡然生出對丈夫的怨恨。她與正康從内宅争執到公婆面前,卻被一句“五年無所出”打滅了氣焰。一家人鐵了心要留下那條孽根,任由昔日的婢女向徐蕙作威作福。梁正康得了父母撐腰,忽而改換一副嘴臉,不僅對徐蕙百般冷落,一朝聽信夢蝶的讒言,竟對發妻大打出手。徐蕙不堪忍受,連夜叩響總督府的大門,懇請趙煜陽為自己做主。煜陽聽聞事情原委,出離憤怒,第二日清早梁家上門要人,被府上家仆一路打出了街口。

當世以離婚為大惡,當真恩斷義絕,惟夫可去妻,妻不可自絕于夫。趙煜陽一紙訴狀告至臬台,請四川按察使判定二人和離。消息一出,全省嘩然——太多人将男子納妾偷情視為尋常,妻子不能容人則是婦德有缺。彼時周瑛已逝,徐蕙半夜投奔鳏夫,淪為街談巷議,而後又多少憑仗他的權威,将和離之事鬧上公堂。坊間的風言風語甚嚣塵上,讓同居檐下的兩人徹底心意相通。徐蕙以淨身出戶的代價換得結束婚姻的主權,按察司叛她離異歸宗後的第三天,煜陽大擺彩轎花燈,将徐蕙坦坦蕩蕩地迎進府中。

江永把孫兒摟進懷中,揭起窗紗,目光投入深重的夜色。江上一點漁火,枝頭數聲寒鴉,他歎了口氣,似是發問,似是喃喃自語,“強梁世界,原無皂白。家族之外,仍見不公。鏟除了天下宗祠,之後呢?之後呢?”

“名教不滅,則君權無制,所委官僚,假天子之威以侵下,下者複侵其下,如壘疊之高山,必使庶民斷脊折腰,”江霖道,“身居末流者不能保其膏血,惟以暴内淩妻,其怒方平。是故欲求男女之平等,必先求衆生之平等。取乎其上,得乎其中,非僅赈濟、置産、宣教、立規所能緻也。”

趙晳還想與他争論,被趙蓁直接打斷,“要談政事到衙門去談,莫污了這寶馬香車!”

二人當即噤聲。藏月從角落跳到趙晳的腿上,沖着肉餅“喵喵”直叫。趙晳撕了一小塊喂它,把剩下的鍋盔專心吃完。馬車很快停在趙府門前,趙晳抱着黑貓先行下車,身後跟着手捧醫箱的江霖與滿眼惺忪的趙蓁。頃刻之間,自角門湧出十數名仆役。老妪們圍擁着趙蓁、趙晳向府中走去,埋怨得親親熱熱,擔心得絮絮叨叨。小厮們則視江霖為洪水猛獸,警惕地擺出架勢,在他身前堵成一面人牆。趙晳見狀,連忙解釋道,“這位便是餘姚江霖公子,快請他進來,随我去拜見伯母!”

為首的侍女走到江霖面前,上下打量了兩眼,福身道,“原是江公子光臨,我等多有失禮之處,尚祈見諒。請公子在此稍後片刻,奴婢即去通報——”

“自家人,不需這些繁文缛節,”趙晳把黑貓放在地上,揮手招呼江霖道,“霖弟,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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