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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滄海橫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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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哥哥,霖哥哥,公子小白和公子糾争奪王位,最後是誰赢了?”

高照的日光将竹影壓在江霖臉上。難得一天休沐,江霖在床上懶散地翻了個身,半睜開眼看向發問者,“斯年想讓誰赢呢?”

“公子小白!”

“為什麼呢?”

“因為他的大臣鮑叔牙是好人!他和公子糾的老師管仲一起做生意,分利潤時總拿少的一份。管仲打仗時害怕得逃跑,他還為管仲說好話,說他是為了能照顧娘親,”趙斯年一臉理所當然,“管仲就沒有鮑叔牙好!他愛占小便宜,還在戰場上做逃兵!”

當人們無可挽回地從黃鐘大呂堕入弱肉強食,唯孩童尚能徜徉于善惡有報的純淨世界。老子從經年塵垢中抽身遠走,也說“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注11)”——人生憂患識字始,江霖覺得自己胡思亂想時頗為好笑,“斯年說得對,所以最後是小白獲得了王位。”

“真的?太好了!”

秋水姑姑走上清益樓,站在門前傳話,“江公子,三小姐,夫人已在東耳房備好早飯,靜候二位前往享用。”

江霖徹底沒了困意,趕忙支起上身,“還請姑姑先帶斯年向夫人問安,江霖随後就到。”

斯年坐在床邊不動,“不嘛,我要和霖哥哥一塊去!”

“可霖哥哥還要換衣服啊。”

“那我陪霖哥哥換衣服——我會把眼睛捂上的!”說罷,斯年當真用兩隻小手蓋住了眼睛。

江霖與秋水對視一眼,臉上都挂上寵溺而無奈的微笑,“斯年乖,先和秋水姑姑去樓下等我可好?哥哥穿件外衣,半刻鐘就來!”

斯年又讓江霖和她拉鈎保證,才願牽過秋水的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房間。

收到《道韫詠絮圖》的第二日清晨,江霖剛走出清益樓,就被一臉淚水的趙斯年撞了個滿懷,“霖哥哥!黃思肖欺負我!”她摔得一身都是塵土,散亂的頭發被淚水打濕,貼在哭得通紅的臉上。婢女匆匆趕來,她也不理,隻攥緊江霖的衣袖,由他蹲下身來,幫自己打理淩亂的襦裙。黃思肖意識到做了錯事,躲在蓮池入口的石橋橋頭,偷偷朝斯年的方向打量,被江霖瞥了一眼,忙又扭過頭去,故作坦蕩地擺弄起手中的木劍。延平郡王黃複在漳州海戰中殉國時,他的長子懷宣剛滿十歲,次子思肖更是隻有三歲。少主襲爵,軍心不穩,又值己方大敗虧輸,丢失廈門與銅山後全面退往台灣。景軍乘勝追擊,又與黃氏水師在澎湖激戰,台灣局勢阽危,郡王妃趙望舒不忍讓兩個孩子都随亡夫而去,故遣人将次子秘密送往四川,交予父親與繼母撫養。

所幸背水一戰,三軍用命,又得風濤相助,景軍先勝後敗,損失将卒、船艦、辎重無數,倉皇退入中原,數年來不敢言戰。台灣轉危為安,但思肖還是在成都徹底住下了。本就是總督府的小少爺,幼年失怙,與生母重洋相隔。祖父母、二姨娘、阖府用人、遠近親友,無一不對他拱璧視之,就連剛剛出生的三小姐趙斯年,也被遠遠比了下去。黃思肖在衆星捧月中長大,難免恃寵而驕。斯年被他抓散頭發,推到地上,哭得眼淚汪汪,思肖便抱着小黑狗去了别處,婢女在近旁眼睜睜看着,無一人制止他的行為,更别提出聲指責了。

斯年還在生姑姑、婆婆們的氣,江霖從她們手中接過熱手帕,仔細将妹妹臉上的淚痕擦淨,“斯年乖,我們不和黃思肖玩。霖哥哥給斯年講故事,好不好?”

小姑娘哭累了,順從地被江霖牽進遠香齋中——江霖所住重屋,一層稱“遠香齋”,乃會客理事之所,二層稱“清益樓”,為讀書起居之地。斯年飲下一杯清茶,抽抽搭搭地問,“什麼……故事?”

這也讓江霖犯了難,經文史典佶屈聱牙,奇聞怪事詭谲虛幻,皆不宜講授孺子。簡單思索一陣,江霖福至心靈地開口道,“很久很久以前,鄭國有位王後,她疼愛小兒子,卻不喜歡大兒子……”

自此以後,斯年總愛來找江霖聽故事,黃思肖不甘一人獨自玩耍,有時也會跟來。厚厚一本《左傳》,從隐公元年說到桓莊之世,不知覺已是紅葉紛飛的深秋了。

“茶有新陳之别,陳茶味濁,需加奶、糖中和之,是貴國不得已之飲法,新茶味清,直接沖泡便得香氣馥郁,口感亦是醇厚綿長——查理兄台,敬請一嘗。”

高鼻深目的谙厄利亞人——現稱為英吉利(注12)人查理掀起杯蓋,俯身就着杯沿嘬了一口茶,被燙得直吐舌頭,“好香!好香!我還有些喝不慣這個,”茶樓的夥計端上兩碟糕點,他忙往口中塞進一塊桂片糕,讓甜絲絲的花蜜緩解舌尖的腫痛,“貴國神秘的茶葉,不但能消除身體的疲勞,還有治療頭痛、眩暈等獨特功效。我國的王侯顯貴與上層人士對它們的需求日益增加,因為不滿和蘭人壟斷遠東茶葉貿易、随意上調價格,特别命令我東印度公司設法與貴國直接交涉。公司派出兩支商隊,一支由水路跨過滿剌加海峽,進入中國南海,一支沿陸路翻越雪山,經拉薩、四川前往兩廣。前一支商隊在爪哇附近遭遇和蘭人劫掠,完全沒了消息。我們這支商隊辛苦兩年終于來到成都,才知道兩廣已經被薩族人占領。”

“和蘭人自诩船堅炮利,肆意劫掠船隊、欺淩商民,又與薩人狼狽為奸,妄圖侵吞中原版圖、獨占南洋商利。幸而天意不絕華夏,趙、董兩總督據守四川、雲南,東進湖廣,延平郡王轄制台灣、呂宋,藩屏海外,雙方至密姻親,必能同心勠力,徐圖中原之恢複,”江霖百般誇口,隻為讓查理答應合作,“一時丢失兩廣,并未傷我族根本。反是和蘭人竊居爪哇,與景虜聯手逞兇,乃貴我兩國之心腹要患。使能?同仇敵忾,互通軍械之有無,既為君報安汶之仇,又助我國光複疆土,我方将不吝酬予唯一最惠國之地位,與貴國共享海上航道。”

為取得香料貿易的壟斷地位,和蘭人曾借故屠殺在安汶收購丁香的英國東印度公司職員,強迫英國全面撤出滿剌加海峽,不得染指遠東貿易。直到近年黃氏攻取呂宋,對和蘭以禁運令與船炮打擊之,英國才敢再次嘗試聯絡中原。查理聽江霖說起本國往事,激憤之餘,與聰明人對話的态度也更加謹慎,“江公子如此了解鄙公司,我感到十分意外。貴國提出的條件十分誘人,作為生意人,我了解巨大利益的背後,一定是巨大的風險。如今薩族人占據了大半中原,他們的皇帝胸懷開闊,對西洋人十分友善。我們打算向他尋求合作,不僅風險較低,還能獲得豐富的中原物産。”

既已接受邀請來到鶴鳴茶樓,這句試探便顯得有些拙劣。何況西洋人為了掠奪遠東珍瑤,當真能夠絕仁棄義,置當地居民與己方性命于不顧。江霖輕笑道,“兄台隻看見與景朝交接的兩處得利,卻不知與他們通商的三大不可:景廷無駕海之略,為困黃氏,不惜遷界禁海、驅殺鄉民,沿邊扼塞建寨以絕片帆。使貴國船抵東南,将通商于蓬蒿之地,貿易于流離之人乎?此一不可也。和蘭與景廷來往密切,嘗助元烨掠我金廈,屠我漢民。同惡相濟,彼求自由之貿易而不可得,況貴國耶?此二不可也。凡歐羅巴洲内,大小諸國,自國王以及庶民,皆奉天主公教,唯英、和辟之。修教與公教勢同水火,不能相善。而元烨所豢教士皆佛郎機人,遙尊教皇,豈容貴方參列禦前?此三不可也。有道是‘君子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尚祈閣下審慎視之。”

通譯把江霖的話轉譯為拉丁語,查理無所表示,卻幾乎吃完了整碟酥油泡螺——清茶固然爽潤,添點甜膩的奶油又有何妨。雅間歸于沉寂,江霖和通譯看着他吃盡勺上的花蜜,餍足地咂了咂嘴,“江公子說的甚好,待我返回加爾各答,必将貴國的善意轉達給總督。”

英吉利東印度公司的首領也稱“總督”,查理請出他的名号,雖未當場承諾什麼,心中已偏向與四川結盟。“那便靜候兄台佳音,”江霖端起茶碗,送客道,“待到春風二三月,盼再與君石垆敲火試新茶(注13)。”

查理告辭離開,他那殘留的茶水中浮着一層油脂,雲一般飄來蕩去。江霖正要起身,見門縫間黑影搖動,沈潛從中鑽了進來,“衡州捷報頻傳,成都滿城歡躍。同雲無暇與民同樂,猶在此會客耶?”

沈潛雙手抱拳,将《川報》與《晨鐘報》夾在腋下。晚宣以來,識文斷字者日漸增多,刻印業空前繁榮。總督府為向群衆通報省内外的形勢變化及官府的應對政策,循邸報刊行之例,每五日印發《川報》一份,遇重大事件則即時加刊。有官報率先着鞭,民間的報刊也如雨後春筍,紛紛湧現。沈潛手中的《晨鐘報》便是由成都及鄰近縣中的十幾位賢達聯合創辦,每旬出刊,旨在追蹤時事、評議新聞、搜羅奇聞、以說部開啟民智。因其言語平易,常言人所不能見、不敢言,故而廣受大衆的追捧。

前幾日景軍敗走,衡陽解圍,喜訊傳回成都,《川報》與《晨鐘報》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加刊。四尺宣紙分作八版,頭版皆是紅字通報的大捷:“五千川兵守衡州,十萬胡虜盡膽裂”——這是官報的标題,左邊一行小字,才補充稱頌了衡州守軍、各地援兵和參戰百姓的貢獻。而《晨鐘報》的态度則更加冷靜,“衡州戰事結束,湖廣局勢仍危”,下方還配了幅兩軍城外厮殺的插圖,留着金錢鼠尾的薩人丢盔棄甲,落荒而逃,奔走回視處目光充滿憤恨。報紙十文一份,街頭、書坊和茶樓中都有銷售。江霖起身回禮,“雲深兄也來喝茶?”

“桂王殿下聽聞捷報,欣喜若狂,即命在下随同前往東街,為總督府挑選賀禮。不曾想偶遇趙二小姐,唱了出‘掌上蓮花眼中刺’,又将我打發到這裡來了。”

“掌上蓮花眼中刺”出自樂天居士的《新樂府》,意指男子娶新棄舊,視新婦如掌上之蓮花,舊婦為眼中之尖刺。沈潛引用此句,既有嬉笑嗔怨,也帶了些刻意煽惑的意味——雅間檻窗大開,正好看見林天炀與趙蓁并肩走出對面的金銀鋪,有說有笑地任由人潮推向最繁華的街區。昔年天炀被接回王府襲爵,棄生母于新會,飽經戰火,四處流離,一直到在成都安頓下來,才想起托人尋找母親。胡馬踏破兩廣之時,遍地火光,屍者枕藉。一位無依無靠卻又風韻猶存的弱女子,遭遇豈容樂觀?幸而不死,與親子久别重逢,年邁的母親已是神志恍惚,重病纏身。趙蓁主動上門問診,因而與天炀日漸相熟。男女同行,在蜀中并非異事,但是趙煜陽親口将二女兒許配江霖,在成都亦是人盡皆知。沈潛以為會在江霖的臉上讀出惱羞與憤怒,卻見對方神情自然地問道,“王太妃近來可好?”

“有勞賢弟垂問,太妃娘娘的身體已大有起色。”

“那便好——表兄,請坐。小二,再上一壺武陵茶。”

“妃”本是藩王正妻的封号。今宣室已亡,天炀無處為生母請封,卻将孝心壓向家臣、仆役,命他們三跪九拜,向被抛棄半生的老人道一聲“太妃娘娘”。這些人自知不合禮法,東瞞西藏,不料還是讓總督府的人知曉——不惟知曉,還不甚在意。沈潛接連兩拳都打在棉花上,倍覺無趣。他忘記了推辭,順着江霖伸手的方向坐到對面,看見殘茶漂浮的油沫,皺眉搖了兩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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