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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假作真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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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庭初坐在醉仙樓上,一瞬不移地盯着窗外繁華的街道。

剛剛敲過起更鼓,白日将盡,行人倦歸。小販們提籃、擔擔,吆喝融進遠近的木魚聲裡,笃笃急催着賣出最後的貨物。夜色薄霧一般浮蕩在長安城的上空,人群被喝道急奔的轎子沖得散了又聚,青樓酒館漸漸起了喧騰。平整寬闊的鼓樓大街,尚未褪盡的血色掩藏在華燈之下,是否就是打更人口中的“皇燈長明,衆神安甯”呢?昔者齊景公登牛山而流涕,悲生者必滅,浩浩江山不能常守。今勇如太(河蟹)祖者、智如武帝者、戾如惠宗者俱往矣,至于今上,則風起雲湧,浪再起于微瀾之間……庭初呷下口茶,在心中歎道,“海晏河清之世,猶一幻夢耶?”

“甑糕香甜可口,咱們多點一份,帶回鴻胪寺吧?”

“好哦。”

兩名男子坐在她的身後,一長一少,一瘦一胖,一黑一白,差異鮮明地面對一桌美食大快朵頤。雪域與江南、川蜀混雜的口音透露二人來使的身份。鴻胪寺與公使館的官員照顧得周到,應當還不曾告知他們朝廷的困窘與為難。

“明日若是無事,我想去參觀城南的孔廟與碑林。刊刻于大唐年前的《開成石經》究竟如何,我正要親眼一見!”

“天下孔廟布局皆似,《開成石經》雖名聲在外,到底不過正書抄寫的儒經,有什麼稀奇的?何況之前關中大震,碑石損毀嚴重,斷碣殘字,見之未免掃興,”嶽旻撇下嘴角,随即又興沖沖地提議道,“何不去登大雁塔?關中四塞之地,千裡蒼蒼,我還未俯瞰領略過呢!”

“‘古本之終,今本之祖’,正是知其存世稀有,難堪歲月侵蝕,才更要及時賞鑒呢,”桑傑堅持自己的主張,“麟趾若想參觀寺廟,等事情辦妥,我定邀請閣下前往布達拉宮。其巍峨壯麗之至,非言辭所能一表。與它相比,将長安諸刹并立,也不過小巫見大巫!”

他有我無之物,嶽旻心口隐隐泛酸,“我可不去。趙晉說我太胖,上高原容易喘不過氣來。”

“此事麟趾不必擔憂。自川西至邏些,喇嘛寺沿途不絕,賢弟審己體之康健,可擇寺而居,緩緩入藏,必不至有眩暈氣喘之患也。 ”

“那也不去,吐蕃怪冷的——”嶽旻尚不知四十年後,為參加七世活佛的坐床儀式,年近花甲的他将經曆何等艱難的跋涉。熱氣騰騰的炖魚端上桌來,少年的眼睛霍然一亮,“奶湯鍋子魚,總算等到了!長安不比江南,魚鮮難得,幸而官家未下禁令,不然今日可就沒有口福了——你吃魚肚,那裡刺比較少!”

前唐天子之姓與“鯉”同音,曾下令禁斷天下采捕鯉魚。大順皇族恰也姓李,故嶽旻有此比附。桑傑颔首道謝,卻将竹筷懸在蒸氣裡,遲遲沒有下箸。

“啊,聽趙晉說,多有藏民死後水葬,将屍體投入河濱,任魚鳌食之。上師可是久嫌水源不潔,遂惡食魚一事?”

“非也。佛旨雲,凡生命皆不可殺。吐蕃糧谷缺乏,雖戒行僧侶,亦需食肉苟活,隻是不可親手屠殺及親見其死,”桑傑解釋道,“然則屠肉果腹,殺一牛以活數人者罪小,殺數雞、魚以活一人者罪大。故而藏人不漁不獵,非因食死屍而惡之也(注1)。”

“原來如此!敬生慎殺,天下仁者之所共見。華夏聖賢亦有雲,‘君子遠庖廚。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注2)’。至于權衡取舍、取用有度之語,聖賢亦有類言,曰‘數罟不入洿池,魚鼈不可勝食也(注3)’。”

“此乃孟子所雲,在下也略知一二——聽聞京兆尹劉孝正集《開成石經》字樣,在碑林補刻《孟子》七篇。若得——”

“不去不去!去大雁塔!”

葉庭初被吸引了注意。在她為兩人的争執不住感到好笑時,餘光之中,一頂紅帏金幨的暖轎沖開街面的人群,在前導趾高氣揚的喝道聲中款款前行。天潢貴胄,便是失勢于政争,有虧于人倫,仍能夠高踞于百姓頭頂,肆意揮霍他們的民脂民膏。庭初看見人們匍匐在地,交頭接耳,私語之聲簌簌,如晚風吹過道旁野草。輿駕過處,偃草再起,他們若無其事地拍去衣上灰塵,繼續過自己的生活去。

“這是韓王李勰的車駕,去歲被罷去太廟司香之職後,出行儀仗就隻剩下十六人,”嶽旻對這位掉包王妃的荒唐親王多有了解,向桑傑介紹道,“聽聞他連月卧病在床,今晚連中書壽宴,竟會親自到賀?”

話音落處,一輛滿載貨物的騾車突然闖入他們的視野。駕車的壯漢似是被吓丢了神志,缰繩搭在手心,任由發瘋的牲畜竄出街角,向着街中唯一的障礙直直沖來。轎前的侍衛匆忙攔截,十柄長刀捅向車輪、車身和騾子的眼睛、肚腹。淋漓的鮮血在空中劃出凄慘的嘶鳴,鉸爛的獸腸翻倒在地,驚得乘輿猛然一歪。氈簾掀起處,露出一角雲紋玄袍。

“沖撞貴人,我看你全家都不想活了!”驚魂未定的轎夫怒聲大罵,唾沫迸濺,落在面如土色的車夫臉上。車夫的眼眨了一下,陡然湧出殺氣。電光火石之間,他從袖口抽出匕首,在對方的喉管上劃開一道血柱。轎夫軟倒在地,“咯咯”喘氣聲裡,驚見騾車上包蓋貨物的苫布霍然掀開,近十名蒙面壯漢跳下車架,揮舞長刀向暖轎砍來……變起俄頃,尚未完全回神的随從攔不住兇惡的暴徒,手無寸鐵的轎夫更不是來人的對手。他們丢下轎子,沒入惶恐奔逃的人群。蒙面人一擁而上,隔着散架的轎身朝裡一陣猛捅,不聞韓王高聲疾呼,隻見鮮血蜿蜒流淌。

“?金吾衛,快!”葉庭初沖到街邊,正遇到匆忙趕來的官軍。一時間弓弩齊發,刀光飛舞,暴徒像已抱定死志,不顧箭矢攢射的殘軀撲向鋒刃。強弩之末,不能一逞,隻潑下凄厲的痛喊與遍地殷紅。韓王府來了人,管家孫覺從碎裂的圍闆下抱走血肉模糊的親王,一襲淺衣很快染上深重的血色。剩下的家丁将十六名護從一一翻面,确認氣息已絕,便卸下騾車的車闆,将十六具屍體裹在苫布之下,一齊擡回府中。直到此刻,驚慌的海浪才從庭初的腦中退去。她屏息上前,正要與剛到現場的京兆尹劉孝說明情況,一道熟悉的聲音恰從背後傳來,“葉姐姐,這是怎麼了?”

轉身之時,庭初先蓋住了來人的雙眼,“韓王遭遇刺殺,街面一片狼藉,殿下還是先不要看了。”

大順長公主李琬壓下她的手腕,朝血泊中的屍骸望上一眼,面色如常地吩咐向貼身侍女,“璇玑,你先将此事通知連公,再回宮禀告父皇和母後,請他們速遣禦醫救治韓王!”

中書令連瑬的府邸距此不遠,今日壽辰,京中權貴皆受邀赴宴。連公位居宰輔,德高望重,帝後念其有大功于社稷,特命長女李琬登門道賀。内廷女史葉庭初與李琬自幼相伴,情誼深厚,因擔心殿下微服遇險,一早便占據醉仙樓臨窗之位,密切關注着通往連府的鼓樓大街。未料公主素裝獨行,一路安然無恙,反倒是乘輿清道的韓王慘遭不測,在不知來由的兇徒的刀下生死未蔔。噩耗傳入連府,壽宴緊急中止,中書令連瑬領着赴宴衆人浩蕩奔赴王府,被韓王的管家攔在屋外,“連公稍候,了空大師正在為王爺施治。”

見李勰尚未一瞑不視,連瑬打發走随行官員,隻讓侄兒東君、侄女湘君陪座在抄手遊廊下。侍女端來熱茶,東君不接,轉頭看向叔父,恰見帝後二人聯袂走來,忙又跪下行禮道,“微臣叩見陛下、娘娘!”

“事起倉促,大家不必多禮,都快快請起吧!”李默上前扶起叔侄三人,面上猶帶愁容,“可知韓王現下如何?隻要能救活他,不拘天材地寶、靈丹妙藥,凡宮中所有,盡可拿來便是!”

“隻怕陽數将終,縱是神仙也無可奈何,”一襲道袍的了空真人走出房門,向帝後二人抱拳行禮,“陛下,皇後娘娘,韓王尚有一言相托,伏望二聖垂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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