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樂郡王妃枉死,事在乾甯三十五年。時河套收複在即,武帝诏命主帥高啟回京述職,副将連瑬接掌三軍。高啟歸朝,武帝稱疾不見,唯日賜美馔佳釀、金玉美色,複遣内官接回高氏家眷,同拘深宅之中。三子高褒鎮守潼關,因心懷憂懼,奏乞休緻,疏三上而不允。平樂郡王妃、高淮之女見月聞悉,知天子多疑,必生猜忌之心,遂以李勰之名寄信三叔,勸其‘忍一時之辱,以圖萬事之全’。有人截獲此信,深文周納,以二人私相授受,構謀規立韓王。李利為保家族之安,親縛子婦詣朝,陳彼重罪,坐視其勒弊宮中。”
“至于去歲仲夏,僞王妃匿形敗露,亦在李勰求娶折沖都尉楊剛之女後。料想高氏早知見月死訊,至李勰攀附皇後,欲立楊氏女為妃,因恨其背盟,乃令僞妃铤而走險。僞妃自知李勰另娶,于己必無生路,遂毅然從其所命——此王府管家孫覺所述,江霖擅加揣度,伯父也請姑妄聽之吧。”
“你與武帝一般,似對高家十分忌憚。”
“江霖此來,唯願結好李氏,共驅胡虜,複我漢家天下,至于順朝内政,在下無心與聞,”江霖苦笑道,“然則高氏掌軍多年,根基深固,兼能忍不可忍,曆諸變而保身,實非社稷之福也。”
“隻怕你使計相助李勰,已非中立之身了。”
“李順皇統屢絕,今威權在下,而衆心慢上——”江霖突然刹住話頭,憂慮、彷徨、心動、遲疑,各樣神色如水一般從面上流過。長安人事,如置弈然。非至終局,難斷勝敗。一生二,二生三的風雲變幻裡,人我山高,盡是重重迷障。與祖父不同,江霖于弄險一事并無戒懼,隻是仁義天高,以詐力謀得之天下,何能免國之不詳?他像是确認、又像是責難地低聲自問道,“西北用武之國,倘其主不能守,我其無意乎?”
大順帝後等在立政殿中,直到聽聞李勰死訊,交代好一應事務,方才睡下。然而一口悶氣堵在胸口,教楊皇後翻來覆去,良久不得安眠。眼見晨曦透窗,她索性披衣坐到幾案前,飲起壺中涼茶。
一番動作吵醒了李默,“昨日那般勞累,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了?晨間清寒,千萬莫着了涼,快回來再躺一會吧!”
他把床沿敲得“砰砰”作響,見無人回應,隻好也翻身下榻,親自點亮室中燈燭。掌事宮女跪在殿前請旨,剛被李默揮手遣退,就聽妻子怒氣沖沖地埋怨道,“江霖是何意圖?計東南之書劄,川中之禮贈,長安之迎納,你我有何薄待于他,竟令其一入關中,便與人骨肉之事?”
李默坐在妻子身邊,裹着錦被,雙目迷離,“了空大師與江公素有舊交,許是江霖入陝尋他,恰遇李勰馳書求治。霖哥兒年紀尚輕,不忍見彼含恨而終,遂承托孤之任,為他出了一計。”
“你倒是會為他開脫!不經事少年會以人命做局,将全城官民都算計進去?當初允他來朝,是為促成兩家聯盟,固本修德以待天命,如今見他自矜其能、肆意妄為,也不知是引為奧援,還是在引狼入室?你想想看,昨日我們探望李勰,他既同在府上,為何不願現身相見?”
“韓王命在頃刻,萬事忙亂,怕也不宜會面,”李默還在為江霖說話,“許也懼爾鰓鰓過慮,暫且避而不見吧。”
“既在街口喧嘩動衆,還怕我會過慮?”楊皇後見李默一心回護,心頭更是火起。她四處尋找茶壺,沒想到李默早把它放進懷中,用自己的體溫焐暖。楊皇後的氣被半溫不熱的茶水澆滅大半,無奈地歎了口氣,“他要真是你同胞兄弟就好了,既不枉你懸懸念他,也能教我少操些心!”
“霖哥兒得江公躬親撫養,斷非不義之人。改日設宴,将他請進宮來,一待酒酣耳熱,促膝傾談,也不勞你大清早在這三嫌四猜。”
“李成蹊,你少陰陽怪氣!”楊皇後由他攬進被中,“真是無慮者無憂。昨日韓王府上,李勰請求收養二子,我一時未允,你本不該與我相争。武帝遺脈年幼而孤,撫養宮中必矣。然則一請即允,反似情理有虧。韓王府兩世經營,朝野勢力不容小觑。将李辰收留禁中,本可牽制孫覺,招納韓王餘黨,然而昨日你我争執,教孫覺看在眼中,焉知他們今後會更感激天家,還是更感激江霖?”
李默也明白過來,“許是江霖。”
“你總算知道了,”楊皇後深思半響,忽而拍案而起,“不行,不能讓他再這麼無法無天下去!等天大亮,就傳庭初入宮。趁韓王新喪,三日辍朝,把他們的婚事盡快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