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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刀俎魚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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贊騰額是皇後的親叔父、太子的外叔祖。擔任一等侍衛時,曾助元烨鏟除權臣林達,旋即因功入閣,以首席輔政之臣,贊畫機務達十二年之久。後雖在與和世亨的黨争中失勢罷相,但元烨念及親情,依舊保留他領侍衛内大臣的官職。去年與羅刹《尼布楚條約》的順利簽訂,本應是贊騰額東山再起的第一步,孰料人心不足,元烨病危期間,他竟在京中散布天子殡天的謠言,秘密聯絡内外黨羽,謀劃扶太子提前上位。元烨聞知此事,搶先派侍衛内大臣、額驸司馬允誠将贊騰額及其心腹、家人拘入宗人府大牢。即便如此,贊黨中依舊有人不願束手就範。他們在外鑽頭覓縫打探消息,一面為贊騰額通風報信,一面組織人馬營救主家。元烨向主管宗人府的簡親王元琳下旨,命他将贊騰額加固囚禁、連夜密審,審訊結果急遞行宮,期間絕不許贊氏的私人門吏知曉。

“哦,”聽聞前首輔大臣的死訊,元烨不動神色地推開王氏的牙箸,“京城還安靜嗎?”

“謹遵萬歲聖旨,禦駕出巡期間,由步軍統領齊會于京城内外層層設防、嚴密巡邏,同時秘密調查朝臣行為善惡、人心服與否者事,”方柏從袖中取出一枚用銅鎖鎖上的折匣,“此為齊會托奴才轉呈之密報,恭請皇上垂閱。”

元烨瞥去一個眼神,王氏會意,将折匣拿入内室打開。他親自拆開封套,很快讀完密折,“真是‘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之前他還隻會說某某大臣體面無私,某某大臣舉止甚善,怎麼今日就敢揭發某人包藏忿恨之心,醉後頗多怨言——背後可有高人指點?”

“回皇上,四阿哥曾點撥齊會,打聽往事容易,打聽新事則難。命他朝乾夕惕,留心贊氏案發後京城内外各方之動向。”

依例,皇帝出巡,由皇子值守大内,處理尋常奏折。起時太子承鴻監國,一應朝政,尚可照章辦理,至贊騰額突然被捕,承鴻被緊急召往行宮,内廷掌事之職便落到皇三子承瀚、皇四子承法的肩上。兩個十二三歲的孩子,首次當差,未經曆練,本以為不過挂名而已,沒想到竟有這般見識。元烨半晌盯着方柏的雙眼,旋即輕笑一聲,“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家國大事,豈是這般好做?傳朕旨意,令三阿哥、四阿哥各揀近作薩、漢文仿書二幅,于下回馳奏各部院本章時一并送來。至于弓馬騎射、經義講誦諸事,俟朕還宮後親自檢視。還有,去年撫遠所貢純白海東青二隻,着自南海子取來,賜予兩位皇子。告訴他們,我朝開創之初甚重騎射,方今天下未甯,切不可懈廢舊俗、疏忽武備——明年木蘭秋狝,朕要親自考校他們的本領!”

“奴才領命。”

“你先退下吧。”

方柏的臉上微露訝色,嘴角牽動幾下,終是順從地低下頭去,“嗻,奴才告退。”

昨夜女子的來曆實在好查。阖省之内,既有蓄養美妓之财力,又有潛送行宮之權勢的人,除卻噶禮,不作第二人想。然而事情壞也壞在這裡:山西巡撫噶禮的母親正是元烨的乳母之一,姑姑則是裕親王元瑁的生母。他少時即在宮中走動,既被皇帝視為心腹,又與太子關系匪淺。元烨西巡前,曾提前通知于他,可在“跪讀禦批,不勝騰歡”的噶禮心中,贊騰額長達十餘年的懇切籠絡竟勝過九五之尊的苦心栽培——元烨到後方知,山西早已是太子和贊騰額的鐵營盤。夜送女子,無論他們是逢君之惡還是心懷異圖,是行事疏忽還是被人利用,西北用武之地,三晉富庶之鄉,贊氏的死訊遲早傳開,皇帝絕不想因此引發大的動蕩——想清楚這一點,方柏便明白元烨為何當晚會大發雷霆,又為何今日不問女子來曆就叫他退下。不癡不聾,不作家翁,明槍暗箭,避之也難啊!

“方侍衛。”

“嫔主子。”方柏轉身剛要請安,被王氏身邊的小太監雙手扶住。“方侍衛于我有再造之恩,私下見面,何勞行此大禮,”王氏颔首笑道,“皇上賜太子幾樣點心,命我親自送去。天緣湊巧,竟又在此遇着方侍衛。”

太子被關在行宮最深處的閣樓中,而方柏正要出宮,一南一北,其實并不順路。他瞟了眼王氏身後宮女們端着的吃食,有些被動過筷子,有些則原封未動,“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注1)啊!”

二人心照不宣地往僻靜處走去,待離宮人們都遠了,王氏才輕聲問道,“方侍衛,贊騰額被抄家,皇後娘娘會不會受到牽連?”

當年太後曾以“宮中祖制,不蓄漢女”為由,強迫皇帝将來曆不明的王氏逐出宮門。幸賴皇後娘娘出言保全,她才得以留在元烨身邊。庇護之恩,王氏感念至今。

處心積慮尋人問話,竟是關切神仙命運。方柏有些哭笑不得,“此事非我等所能幹與,陛下龍體初安,更需娘娘撫慰照料,”他手指食盤中的棗糕,意味深長地提醒道,“手下人做事不精細,您瞧,連棗蒂都沒有去盡呢。”

元烨的三弟、恭親王元玮素來無行,對待各署旗官猶如奴仆,對待漢員卻頗為恭敬,他常說,“咱們旗人渾蛋多,懂得什麼;漢人是得罪不得的,他那支筆厲害得很呢(注2)!”

可不是,他們信手拈出一段典故,正用,反用,歪派,含沙射影,穿鑿附會,斷章取義,嘴皮或筆管上下翻飛,很快便能聯綴出一大篇錦繡文章。王氏與方柏交情甚深,對于他的話,王氏很願意花心思揣摩。大景流年不利,皇長子兵敗漠北,皇太子身陷逆案,都讓病中的皇帝失望至極。太子承鴻先被召往太原,一連數日,隻能向父皇隔簾問安,皇長子承澤今晨方至,目下仍在階前待罪。反倒是皇三子、皇四子留守京城時鋒芒初露,讓元烨動了加意培養的念頭——儲位可立亦可廢,全在天子一念之間。這幾位皇子年紀相仿,倘來日羽翼豐滿,競逐江山,免不得又是玄武門前的血流漂杵、洛陽殿上的煮豆燃萁!

元烨身心俱創,喜怒無常,将太子幽禁閣樓,除請安外,不許他擅出房門。每日三餐隻有青菜豆腐,皆令太監隔窗投送。若非王氏從旁勸說,何以回心轉意,賞賜嫡子如許糕點?方柏正是看清背後的原委,才不免為她擔憂:昔日解缙借為《虎顧衆彪圖》題詩之機維護世子,雖使宣太宗心生感慨,決令世子正位東宮,卻也為自己提前寫下逮赴诏獄、庾死雪中的結局——堂堂内閣首輔尚如此,王氏不過一小小嫔妃,沒有子嗣傍身,沒有家世依靠,譬如水中浮萍,倘有一日聖寵不再,将如何在暗流湧動的深宮中苟全?方柏擔心她還不明白,又借棗蒂之典重申儲位之争的殘酷:魏文帝曹丕對兄弟曹彰心懷忌憚,遂預先在甜棗的棗蒂中下毒,當着二人生母卞太後的面殺害了他——飲食者,人之命脈也,有多少貴胄豪傑未死于兵刃之利,卻亡于一匙之毒。王氏身份低微,心地善良,方柏最怕她卷入貴人之間的勾心鬥角,稀裡糊塗做了他們的替死鬼。需知後宮争鬥,向來是位尊者指使,位卑者厮殺,元兇絕非無辜,常有以避禍,從犯未必知情,卻難逃罪罰!

當時王氏并沒有想那麼多。在她的心目中,太子隻是個孤單、敏感的少年。作為嫡長子,他自幼便深得父皇看重。雍熙十四年,元烨将三歲的承鴻立為儲君,從此養于身側,親自谕教,至其出閣讀書,依舊在每日聽政之暇時時指授,不曾稍有放松——稽諸往史,少有帝王教太子如此之勤者,然而學業之外,元烨卻對承鴻極為驕縱:一應吃穿用度,予取予求,冠服儀仗,竟與天子相當,或有失儀之處,也隻嚴懲侍從、師保,于太子則寵溺如故。王氏同時見過承鴻在父皇面前擔驚受怕、唯唯諾諾和在私下裡窮奢極欲、暴戾恣睢的樣子。他是那樣的高高在上,卻又那般孤立無援,她心疼他,不想讓他失愛于乃父,倘真有那麼一日,王氏明白,承鴻定将萬劫不複。

她想明白許多事情,才終于走到幽禁太子的素心閣下。素心閣本是宣晉王宮中的藏書樓,易朝換代後王宮改作府衙,閣樓亦棄置多年。此番迎接聖駕,噶禮原以為素心閣偏遠,必定無人涉足,沒想到竟成為一國儲君的暫住之所。閣樓久未修繕、搖搖欲墜,室中積塵納垢,處處破敗,豈是太子所居?可是元烨一意孤行,他執意将承鴻關在那裡,誰的勸說都不理會。

門前的小太監看見王氏,臉色登時變得煞白。他“撲通”一聲跪下,大聲嚷道,“給婉嫔娘娘請安!”

“高順,你不貼身照顧太子,怎麼在樓下蹲着?”王氏心頭泛起不安,強作鎮靜道,“皇上賞太子吃食,并命我代為探視。殿下近來食宿安否,學問可有長進?”

見高順依然擋在自己身前磕頭如搗,王氏厲聲問道,“放肆!妾奉聖旨而來,你這是要抗旨嗎?”

“奴婢……奴婢……”

方柏對王氏探望太子的事情還是放心不下,正要走出宮門,又折轉向北。他撞見此情此景,明白閣中定有不可告人之事,可江二小姐搬出天子名号,這層窗戶紙就算不破也不得不戳破了。方柏走上前去,一把将高順拉開,看他還想呼叫,又緊緊捂住他的嘴巴,“還想要你的小命嗎?閉嘴!”

王氏與方柏走進樓中。一層沒有點燈,半朽的雕窗間篩下幾縷陽光,草草收拾後遺留的蛛網與灰塵若隐若現。通往太子房間的樓梯發出“吱嘎吱嘎”的顫響,忽而一靜,随即又肆無忌憚地搖動起來。方柏的心沉進谷底,用眼神示意王氏朝頭頂木闆的縫隙中看,一名男子和幾名女子浮浪的笑聲伴随着昏暗的燈光、飛揚的灰塵,灑在二人神色複雜的臉上。

“汝等何來見我?來日班師回朝,自有議政王大臣鞫谳取供。爾等有甚冤情,去教他們評斷!”

“兒臣……兒臣與叔父裕親王所供相同!”

聽長子如此說,元烨從堆積如山的奏折間探出頭來,“當日聽信小人讒間之言,與爾叔父不相和諧,妄生事端。烏蘭布通之敗,爾當負多少責任?”

“大阿哥如此表态,我複何言!”元瑁伏地淚流不止,“臣弟有負陛下重托,甘領一切責罰!”

“兒臣願與叔父一同領罰!”

元烨走下座位,親自将弟弟扶起。“很好,”他突然有些哽咽,想大發一通感慨,拍了拍長子的肩頭,卻又口是心非地說道,“壞朕大事,朕怎肯輕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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