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就是我平時工作的地方。”
潔白的四面牆壁,通風采光良好的窗戶,蓋着畫布未完成的作品,獨特的顔料氣味……這是一間寬敞明亮的畫室。
冉秩已過不惑之年,卻不像那些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身材仍舊保持得健康良好,穿着不加修飾的白襯衫和棉麻質地的灰色長褲,面上挂着淡淡的得體笑容,就是個有些清癯的普通男子,放進人海裡,沒有人會猜到這是一名畫家。
“喝花茶嗎?我給你倒一些吧。”
“謝謝,麻煩叔……哥哥了。”
冉離憂以為自己又說錯了話,感到忐忑的同時低頭接過茶杯。
冉秩哈哈一笑,給自己斟上茶:“沒事的,不用這麼拘謹,按輩分你可以叫我哥哥,不過按年齡叫叔叔一點問題也沒有,所以你喊哪個稱呼我覺得都可以,咱們随意一點。”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周六上午,蔣依瀾讓人來問她有沒有空,說是葛家的女婿邀請她去家裡做客。本以為上次的說辭隻是客套一下,沒想到時隔半個月,人家真的來問了。
“你是叫……賀嘉樹,對吧?”
冉秩坐在畫室的木凳上,抿了一口茶,一雙垂眼輪廓柔和,平靜地注視着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仿佛兩人以前在哪見過。但實際上,這隻是他和賀嘉樹的第二次見面。
“那麼,賀嘉樹,你對畫畫感興趣嗎?”冉秩順理成章地問道。
冉離憂一時語塞,不知道自己該以誰的立場回答。
“……有一點吧,如果完全不感興趣,我應該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下午三點的陽光溫暖和煦,在室内灑下一片晃眼的光暈。冉秩坐在實木圓凳上,手持削好的鉛筆和一塊軟橡皮,聚精會神地分析她的構圖,指導她如何找到并擦去不必要的線條。
有那麼一瞬間,冉離憂會誤以為眼前的人并沒有抛妻棄子,隻是一個熱愛繪畫的普通人,甚至她可能從一開始就認錯了,這個人根本不是她那個莫名其妙的生父。
他竟然真的想教會我畫畫,而不是隻想着借一技之長巴結一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冉離憂心想。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玫瑰花茶的香氣逐漸冷卻,油畫顔料在調色闆上混合出繁複的色彩。
相處了一段時間,冉離憂心裡也稍微有了些底氣,決定踐行自己的來意,開口道:“冉叔叔,能不能問一下,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從事這一行業的?”
“哈哈,如果你說的是以畫家的身份開始活動,我在上大學的時候就已經在賣畫了,不過沒什麼名氣。如果你問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畫畫,那我隻能說我也記不清了,可能是上小學的時候?”
說這些話的時候,冉秩嘴角揚起淡淡的微笑。見他如今過得逍遙自在,冉離憂心裡有些五味雜陳,暗暗替白卉感到一陣氣憤和不值。
“那,為了事業,你有放棄過什麼嗎?”
“……”
冉秩調色的動作一頓,随即一筆将畫面上的不和諧處用新的顔料抹去。
“沒有。”
他回答得很肯定,輕描淡寫,沒有一絲遲疑。
“我想,從今往後,我也不會為了任何事放棄我的事業。”
冉離憂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麼保持平靜地離開的。
她隻記得,那是個陰天的傍晚,雲層厚重灰暗,像用來砌牆的水泥石灰,畫室裡的那幅畫沒畫完,冉秩把她送到大門口,讓她下次再過來取。
“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的話可以聯系我。”
“謝謝,我會保管好的。”冉離憂接過名片,拿在手裡看了看,摩挲了一下皮紋紙,随後放進外套口袋。
她有種預感,這幅畫可能永遠也畫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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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已經發生的事情,人們除了接受,隻能接受。
晚上熄燈後,冉離憂躺在床上,睜大眼望着空空的天花闆。
最近她飽受失眠困擾,不管白天多疲憊,四肢沉重得像灌了鉛,隻要準備睡覺,她的大腦立馬浮現出各種各樣的片段,阻止她入眠。
她想起上學期在畫展看到的那幅畫,标題和自己的名字一樣,心存一絲僥幸,覺得冉秩或許并沒有完全忘記她和白卉。
可他今天說的話似乎又表明,他并不在乎自己曾經有過的那個家庭。
“賀嘉樹。”
有什麼人在叫賀嘉樹的名字。
“起來了,賀嘉樹,别睡了。”
冉離憂一臉倦怠地從桌面上爬起來,發現前面的尚冰彥在推他,對方神情有些尴尬,往另一邊看,發現班主任一言不發地站在那。
“你說你,唉……人都到教室了,就别睡覺了,好好早讀吧。”
劉國濤恨鐵不成鋼地勸了她一句,往前走了,冉離憂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在早讀上睡着了。
或許是被賀嘉樹突如其來的努力所打動,老師們現在偶爾也會關注這位少爺,換作以前,早晚自習的時候賀嘉樹人都不在學校,想管都管不着。
下課後,冉離憂去一樓的公共水池邊洗了把臉,試圖驅趕陰魂不散的困意。
春天已過去一半,窗邊映着幽幽草色,水滴處生出苔藓,遠處教學樓的人聲襯得此處的走道尤為寂靜,像是與世隔絕的一隅。
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個地方就好了,冉離憂想。
不用競争,不用社交,不用迎合某人的期待,不用思考自己的過去與未來。
可她終究還是要回到人群中去。
行至走廊拐角的時候,視野盲區隐約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冉離憂下意識地想避開,正好在轉彎處碰上來人。
“喲,這麼巧。”
狹路相逢,此人嘴裡叼着一根糖,微微仰頭,和冉離憂對視片刻,許是見她沒什麼精神,賀嘉樹大腦運轉片刻,開始掏口袋,翻找前兜裡的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