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恕莫名輕笑了一聲,笑意卻不達眼底,饒有興趣問道:“難道隻有做了愛才能洗澡嗎?”
他的那副皮相實在太具欺騙性,褪去了前世唯唯諾諾的性格,第一眼看過去,你會感慨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第二眼看過去,說不定就會被迷得神魂颠倒,而不是去思考這個人肚子裡藏着多少壞水、又在算計你什麼。
例如現在,他哪怕明晃晃說着最下流的話也并不讓人讨厭。
莊一寒聞言一噎,臉上莫名有些發燙,因為他忽然想起來自己昨天晚上好像吐得稀裡嘩啦,還把陳恕的衣服給弄髒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空氣一時陷入了尴尬的靜默。
陳恕也沒出聲,他在等,等莊一寒說出那句讓他滾蛋的台詞,然而直到酒店服務員按門鈴送來那件已經熨燙好的西裝,對方還是一聲不吭,跟個啞巴似的。
陳恕沒心情再繼續耗,等會兒還要趕回學校上課,他起身把西裝外套挂在衣架上,背上黑色的單肩運動包就準備離開,身後卻冷不丁響起一道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莊一寒雖然喝醉了,也能感覺到昨天有人照顧了自己一整晚,對方如果是會所裡的男模,記下名字也好給小費——
這是他目前的想法,但是否藏着一些更隐秘的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陳恕聞言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前世種種在他腦海中飛速閃過,所有的痛苦根源仿佛都來自于和莊一寒的相識,他悄無聲息攥緊門把手,随口吐出一句話:
“隻見一次的人沒必要知道名字。”
一個人到底要有多愚蠢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陳恕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他上輩子跟在莊一寒身邊或許沒辦法成為對方最愛的情人,卻絕對是最得力的助手,他熟知未來的商界趨勢,也曾親手創立自己的事業,這輩子哪怕沒有對方的幫助也能活得很好,為什麼還要重蹈覆轍?
是的,沒必要了。
陳恕離開酒店房間,走得頭也不回,步伐越來越快,到人行道上的時候更是忽然極速奔跑了起來。他呼吸急促,胸膛因為缺氧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迅疾的風聲刮過耳畔,周遭的喧嚣一瞬間離得很遠很遠,隻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陳恕知道自己剛才拒絕莊一寒的詢問代表着什麼,那句話掐斷了他們可能擁有的最後一絲交集。
他在内心拼命告誡自己,忘了吧陳恕,把上輩子的一切都忘了!忘了你曾經拼命賺取的那些東西,忘了那些人的輕蔑不屑,忘了曾經讓你又愛又恨的人!
這輩子你沒有碰莊一寒,你可以不用和他糾纏在一起,也不用因為那個錯誤的夜晚整整九年都懊悔得輾轉反側,用自己的一生去贖罪!
命運的軌迹從昨夜就已經發生改變,從太陽初升的那一刻開始,他和莊一寒的人生就會回歸原位,像兩條無限延長的平行線,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這才是正确的軌道。
陳恕迎着風聲飛快奔跑,隻覺得擠壓在胸口九年的濁氣終于吐出,他的人生終于可以擁有一個嶄新的開始,就像前方蒙蒙亮起的雲層,陰霾終将被陽光驅散。
然而陳恕忘了一件事。
命運有時不一定是兩條偏移路線的軌道,也有可能是兩片死死咬合在一起的生鏽齒輪,它們無法偏移路線,隻能日複一日地緩慢轉動,那意味着該相遇的人終會再相遇,隻看時光是否會姗姗來遲。
莊一寒沒想到自己這輩子也會有碰一鼻子灰的時候,主動去問名字居然被拒絕了,他洗完澡從浴室出來,不期然看見露台外面的茶幾上放着一個煙灰缸,裡面堆滿了燃盡的煙頭——
看來對方是真的一整夜都沒怎麼進房。
莊一寒目光深深,不知在想些什麼,他用毛巾随手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然後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卻并沒有第一時間打電話讓秘書來接,而是撥給了莊一凡。
淩晨六點,莊一凡多半還醒着,但這并不意味他是個早睡早起的養生人,隻能代表他喜歡玩通宵,電話鈴聲響了兩遍就被接通,那頭傳來一陣嘈雜的音樂聲,什麼都聽不清,莊一凡隻能走到僻靜地方說話:
“哥,怎麼了?”
莊一寒眉頭微皺,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點燃,他濕漉漉的墨發悄然滑落一縷,和白皙的皮膚對比分明,眉眼在煙霧缭繞中更顯清冷,聲音低沉,喜怒難辨:
“昨天那個男模是你找的?”
“呃……”
給親哥找了個男模過夜,要說莊一凡真不慫那是假的,但他聽莊一寒的語氣還算正常,不像興師問罪的樣子,膽子又大了幾分:“是我找的,怎麼了?”
莊一寒眯了眯眼:“名字。”
莊一凡:“什麼?”
莊一寒皺眉,又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
莊一凡:“蛤?哦哦哦,你等我問問。”
莊一凡上哪裡知道昨天那個男模叫什麼名,他從來都隻記号碼牌的,隻能把領班叫過來問,莊一寒倒也不見煩躁,饒有耐心的等着,大概三分鐘後,他終于知道了答案。
“陳恕。”
莊一凡那邊環境嘈雜,他怕莊一寒沒聽清,說完扯着嗓子又重複了一遍,
“哥,那個人叫陳恕!”
寬恕的恕,
罪無可恕的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