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傳來“嘭”的摔門聲,伊萬斯夫人整張臉漲得通紅,跌坐到椅子上,帶起的風将幾張碎片吹落到地上,她的嘴唇氣得不停打顫。
“……我真是把她慣壞了,瞧瞧她都說了些什麼!”
伊萬斯先生一邊給伊萬斯夫人順氣,一邊為佩妮說着好話。莉莉蹲下身,一張一張撿拾地上的炭筆畫碎片。她躲在爸媽看不見的桌底,想偷偷擦幹淨臉上的眼淚,卻發現怎麼也抹不完。
她不明白,事情是如何急轉直下的?是她的禮物造成了這一切嗎?
反鎖的卧室裡,佩妮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注視着天花闆。窗外的風嗚嗚刮着,她的心裡忽然湧起一陣莫名的、難以自抑的悲怆。
她知道自己不該說那些話,可當她看見媽媽爸爸對莉莉那束魔法雪滴花愛不釋手,而對自己不聞不問時,理智就好像一個捏得松散的雪球,砸到地面上四分五裂。
從小到大,他們的話題總是圍繞着莉莉,十一歲前是這樣,十一歲後也是這樣,時至今日佩妮依舊記得,當他們知道莉莉是女巫時,有多麼激動,多麼欣喜若狂。而現在之所以肯施舍一點關注給自己,隻是因為他們以為她和莉莉一樣是個女巫。
如果某天他們知道她并不會魔法的話,他們就會收回對她的所有關注,媽媽會重新變得嚴厲,像原來一樣隻顧督促她好好學習,給莉莉做好表率。而老好人爸爸則在呵護莉莉的間隙,順帶關照一下自己。她會像從前的每個時刻,活成莉莉耀眼光芒下沒有面目、名為“姐姐”的影子。
佩妮翻個身蜷縮成一團,淚水接連不斷地從她的眼角滑落。兩個聲音在心裡激烈争執着,一個譴責她親手毀掉了這個美好的聖誕節,搞砸了所有。而另一個則說從來沒有什麼美好聖誕,她隻是戳破了一個其樂融融的假象。
“咚咚咚。”
佩妮充耳不聞地用被子蒙住腦袋,将敲門聲、腳步聲和忽高忽低的交談聲全都擋在外邊。過了許久,門外變得一片寂靜,佩妮從沉悶的被窩中探出頭,卻依舊感覺喘不過氣。
她将濕透的枕頭翻了個面繼續躺下,卧室四面牆壁連同天花闆不斷逼近,佩妮感覺自己就像是睡在一口密不透風的棺材裡,四周孤立無援,未來黯淡無光。她的眼睛因為流了太多眼淚,酸疼的厲害,閉上時甚至能感覺到眼球在跳動,和心髒一樣的頻率。
長大為什麼會如此痛苦?
佩妮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煎熬着,逃不進夢鄉,也等不到天亮。更何況,天亮了,她的一切就會好起來嗎?佩妮不知道,她索性從床上坐起來拉開窗簾,仰頭望向窗外。
如果在冬季晴朗的夜空裡,或許可以看見仙後座,一個歪歪扭扭的“W”形狀,順着左上角的星星往上延長,就能找到北極星。可惜現在,大團大團的低雲将天空遮得嚴嚴實實,一顆星星也看不見。
佩妮的思緒漫無邊際地飄着,科克沃斯的黑夜與霍格沃茨的并沒有什麼不同,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與奧雷留斯對話的那個晚上,她先是被斯内普用魔咒羞辱,出院後又被麥格教授懲罰,就連普林格那個老瘋子也無緣無故地冤枉她。佩妮實在受不了了,她覺得比起退學,還不如主動離開霍格沃茨。
現如今看來,那時的自己太天真了,這個家并不是她的退路,不是她的容身之所。她怎麼會得意忘形地以為,沒有魔法的佩妮·伊萬斯也配被愛呢?
佩妮低下頭,眼淚一滴滴落到手背上,她開始摳自己左手心結成的褐紅色血痂。自從回家佩妮一直掩飾着傷口,即使發癢也不敢撓,但現在她不确定是不是多此一舉了,媽媽爸爸的眼睛全放在莉莉身上,根本不會注意到她受的傷。
她趕忙将邊緣翹起的一小塊血痂撕下來,掌心的刺痛轉移了佩妮内心湧起的那股難以忍受的痛楚。她将窗戶打開一條小縫,把那塊醜陋的痂使勁彈出窗外。
刀子般的冷風擠過窗縫湧進來,佩妮打了個寒戰,從渾渾噩噩中猛地清醒過來。
用這道傷口換來的東西,她怎麼把它忘得一幹二淨了!
佩妮一把拉上窗簾,赤腳踩下床跑去按亮台燈,在自己行李箱的一堆書本雜物中摸索翻找,片刻後,她抽出了一本髒兮兮的舊書。
佩妮坐在書桌前,翻來覆去地端詳這本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從霍格沃茨禁書區偷出來的書。外面的封面好像是用某種動物皮做的,上面沒有書名,隻有一些自然紋理。深褐色的污漬從封面一直蔓延到内頁,再到封底,整本書用一種強韌的線裝訂在一起。
斯内普信誓旦旦地說這裡面記載着黑魔法……可笑,如果讓她也能夠使出來,就算是黑魔法又有什麼關系?佩妮毫不猶豫地揭開了第一頁。
一個字也沒有。
佩妮“嘩啦嘩啦”地從頭翻到尾,發現幾乎全是空白,隻有其中幾頁用潦草的字體記錄着一些她看不懂的單詞和公式,筆迹陳舊,穿插着弧形或交叉的線條,佩妮來回翻閱着,百思不得其解。
這看上去不像一本書,倒像是某個人随意的手稿。是某種咒語嗎?佩妮試圖破譯其中的奧秘,思考讓她暫時忘卻了痛苦,佩妮眯着眼。像走迷宮一樣用手指描繪書上那些彎彎曲曲的線條。忽然,她意識到了不對勁。
佩妮急促地伸手關掉台燈,唯一的光源從房間裡消失了。
當她的眼睛适應黑暗後,那陣極淡極淡的紅光變得難以忽略了,就像幾條扭曲糾纏在一起的發光細縧蟲,從書上鑽出來,蜿蜒前行,一直延伸到佩妮冰涼的左手。
佩妮攤開手掌,絲絲的紅光不斷地鑽進剛剛撕下痂的傷口,就像風擠進窗縫,佩妮恍然大悟。
——用我的血,為我指路。
佩妮硬生生地将才愈合的血痂整塊揭開,一長條凹凸不平的痂就像醜陋的毛毛蟲從她的手心剝離,粘膩的血液立馬滲了出來,她冷酷地用兩根指頭撐開粘連的傷口,徑直将掌心貼上污漬斑斑的書頁。
詭谲的紅光刹那間變得極盛,書頁“嘩啦嘩啦”地無風自動,“砰”地一聲重重地合上了。
卧室複歸黑暗,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