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老爺子說：“那就是你的墓。”

他頓了頓，“你并非是純粹的器妖，更準确來說是借器複生的人類。”

出乎意料的，鏡瓷沒有感覺到震驚之類的情緒。

不知道是辭鏡已經告訴他了還是如何。

他隻是奇怪：“為什麼我會複生呢？”

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挂着長命鎖。

鏡瓷對這個東西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薄老爺子苦笑一下，“源于千年前的一場誤會。”

按理來說，捉妖師之類的神職不會幹預人類正常的生老病死轉世再生。

但鏡瓷的前世不同。

他前世本是尊貴的皇子，母親是一國之後，哥哥也是正統的太子。

而他出生時又以如瓷器白皙的皮膚深得皇帝喜歡，被賜名瓷，從小金枝玉葉地長大。

但鏡瓷的順遂在十八歲時截止了。

這一年太子意外離世，母親悲痛時染疾病一同離世，而皇帝也因為摔倒中風。

鏡瓷還有一個哥哥，隻是兩人非一母同胞，為了防止鏡瓷上位，這位皇子買通了國師到處散布鏡瓷是天煞孤星的謊言。

同年南方又起了水災，死傷無數。

鏡瓷沒辦法，隻能主動請願前往災區治水。

但這次的水災并不是天災，而是水底的惡蛟想強行化龍掀起的。

可是十八歲的鏡瓷不知道，他不相信鬼神，但再怎麼努力都無濟于事。

水災的範圍在擴大，鏡瓷寝食難安，整個人瘦弱得風一吹就能走。

有一天屬下突然告訴他有人有治水的方法。

來人正是薄家的一位年輕捉妖師。

他直言水災是蛟怪所禍，想要鏡瓷配合抓蛟。

鏡瓷因為國師的判詞對捉妖師道士這類職業極為排斥，讓人把捉妖師趕了出去。

捉妖師憤憤不平，但他一個人的力量有限，哪怕集結其他捉妖師也難以在沒有官府的配合下捉拿蛟怪。

但蛟怪實在嚣張，單靠鏡瓷完全沒辦法成功治水。

他便把那些聲稱可以治水災的人全都聚集起來，以黃金萬兩為諾請求他們出治水的良法。

可是沒想到招募來的很多人都是騙子，聽來聽去居然隻有捉妖師的提議有效。

鏡瓷決定再相信一次鬼神之力。

姓薄的捉妖師不要黃金萬兩，他說這本就是他們的修行。

為了感謝鏡瓷，他為鏡瓷算了一卦。

“殿下是極好的福命，因緣您上一世行善無數，有百姓自發為您立了生祠祭拜，這才讓您投生皇家受萬民敬仰。如今您的命格太好，與蛟怪有利，好在如今蛟怪還未能發現您，還請您藏好貴體，以免無辜成它化龍之材。”

鏡瓷不解：“可國師分明說我是天煞孤星。”

捉妖師擺手：“一句話罷了，您給幾兩銀子我就說幾句胡話。”

鏡瓷笑了一下，真的給了他一片金葉子，“那你說點好聽的。”

捉妖師遲疑了，違心道：“您會長命百歲的。”

實際上他的生命線很短，甚至看面相就知道這是個短命鬼。

皇室也知道，所以鏡瓷脖子上光是長命鎖就挂了金銀銅三把。

捉妖師舍不得告訴他真相，更努力起來。

畢竟人命短短，盡早解決鏡瓷或許能多享福幾年。

可這隻黑蛟比想象中的還要難纏，至少這些初出茅廬的捉妖師應付起來很吃力。

久而久之便有人埋怨鏡瓷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接受捉妖師的幫助。

他們說要是再早幾天開始布陣施法說不定就能斬殺這隻黑蛟了。

薄家的捉妖師認真反駁：“即使一開始接受了又有什麼用呢，要不是殿下廣招幕僚，諸位避世者中有幾人得知黑蛟禍亂？”

捉妖師們紛紛不贊同，反過來指責起薄家的捉妖師來。

還有人說：“反正他都是短命鬼了，不如給我們誘餌引黑蛟出水。”

“他怎麼可能願意呢，誰不想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他似乎沒幾年好活了，這次殒命還要幾百年才得以轉世成人，自然是想多留在人間。”

惡意此起彼伏，薄家的捉妖師想不明白，他譴責道：“我們出世就是為了維護天下蒼生，怎麼可以獻祭凡人？”

可沒人認同他，甚至在背後指責他受皇族蠱惑，背叛了捉妖師的避世準則。

盡管捉妖師努力制止，可這些話還是傳入了鏡瓷耳中。

鏡瓷私底下找了薄家的捉妖師，詢問他這件事是真的嗎。

捉妖師自然說不是。

他結結巴巴：“殿下，您會長命百歲的，這麼久都沒有捉下黑蛟是我們學藝不精。”

“其實我知道我活不久。”

鏡瓷卻平靜，受盡萬千寵愛長大的皇字意外地坦然：“我從小就知道，雖然父皇母後盼我長生，我所行所往處無不以壽長災短之意命名，但我福薄，壓不住那樣的祝賀。”

他摘下了脖子上的三把長命鎖，全部遞給了捉妖師。

“可以替我保管嗎”？”

薄家的捉妖師連連辯駁：“不是的，殿下，您别聽他們胡說……”

“我願意的。”

鏡瓷輕聲道：“水災已經持續了九個月了，要是禍亂一整年，沒有人能夠撐得住。”

他笑着又遞給捉妖師一片金葉子，“這是保管費，如果日後困難也可以把這些身外之物典當出去。反正我活不長了，又享受過這麼多年的榮華富貴，到此為止也沒有遺憾了。”

捉妖師垂着頭，一言不發。

鏡瓷站起來，“去叫他們進來吧，就說我心意已決。”

“與其廢物地做皇兄的刀下亡魂不如更有用的死去，你說對不對？”

捉妖師沒說話，從口袋中取出一炷送魂香點上。

香火燒完後，他給鏡瓷行了大禮。

“殿下，願您往後世世福澤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