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伯生動作一滞,突然驚懼抽搐起來,這麼一抽使他的腦袋劇烈晃動,幾隻蛆蟲從他腐爛生滿膿瘡的眼窩裡鑽出,正蠕動着往外爬。
我靠!好他媽惡心!!
沈行約終于受不了了,一掌将他推開,王福等人離老遠見此情狀,惶急趕了上來,守衛将褚伯生捉住,對準他的腹部猛打了兩拳,打得他嘔出血來,呲着一嘴猩紅的獠牙,笑容更顯可怖。
“完了、哈哈哈哈完了!”
褚伯生開始胡言亂語,神色癫狂道:“完了——咱們都完了!!”
“什麼天命所歸、什麼王朝守護者,都是騙人的、是騙人的——!”
沈行約很晦氣地咬了咬牙。
媽的——還真是個瘋子?!
王福走到還在發瘋的褚伯生身前,劈手給了他一巴掌:這下褚伯生不再亂喊亂叫,王福道:
“瘋人!膽敢在陛下面前胡言!驚擾了聖駕,又豈是你能擔待的?!”
褚伯生被打得不敢再言聲,瑟瑟發抖,隻從喉嚨裡擠出喑啞的嘶聲。
“行了,停手。”
沈行約自認為沒必要和一個瘋子計較,臨走前回頭掃了一眼,囑咐道:“給他換一間好一點的囚牢,先關着吧。”
沈行約在守衛和禁軍的擁簇下往上一層走,順路去探視了關押在另一處監獄,在晉南之地有着富商巨賈背景的郭弘。
他辦事素來講求一個效率。
來都來了,索性兩件事一起辦。
沈行約到郭弘所在的牢獄前打量了一眼,這間牢房環境明顯好了許多,不僅有鐵窗通風,而且裡側鋪着幹淨的稻草,郭弘正靜心打坐,看到禦駕駕臨忙不疊起身叩拜。
沈行約一笑,赦他起身。
因為剛才探監那個是沒人樣的,對比之下,就顯得郭弘這人愈發地有人樣,而且一點也不瘋,言談舉止也是規規矩矩,大有文士做派。
沈行約本就有意救他,看到人的這一刻,更加笃定自己這步棋走對了。
之後的半個月裡,沈行約開始收買人心。
他動用了一些手段,把郭弘從監獄裡撈出來,又借黨争一事,将左右丞相手下的幾名親信調離權力中樞,同時塞了兩名晉南文士入朝為官,官職隻在九卿之下。
沈行約設計罪名,撤換掉衛尉、郎中令、中郎侍郎等重要官員,全部換成自己能夠拿捏把柄的近臣,完成了朝臣勢力的第一輪洗牌。
沈行約估摸着一時半會也穿不回去,既然走不脫,那須得就讓自己在皇帝這個位置上坐得穩一點、再穩一點。
他要給這個腐朽古老的王朝來一次大換血,但又不能操之過急。
過于激進容易打草驚蛇,那樣便得不償失了。
這些事他籌謀去辦、不急一時,令沈行約感到意外是另一件事。
一日夤夜時分,他渾身冷汗猛然驚醒了。
沈行約長這麼大從沒做過夢,穿越到這裡,竟做了他生平第一個夢。
還是個噩夢。
沈行約翻過身平躺在龍榻上,雙臂屈肘枕在腦袋下方,盯着繁複厚重的床幔看了一會,忽地驚坐起,朝外頭道:“王福——?”
“老奴在!”
左右宮人将帷幕拉開,他擺手屏退衆人,殿内就隻剩他和王福兩人。
沈行約道:“你去安排,找個人看着那天文官。”
王福疑惑不解。
沈行約道:“将他每天所說的話記錄下來,悉數禀告給朕。”
回想起那個夢,沈行約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竟夢到了褚伯生所描述的景象——白骨露于野、屍骸積成山。
鮮血彙湧,如江河入海,流淌而過每一寸土地。
整個人間仿若煉獄一般。
瘋子!
沈行約暗罵一聲,沒有繼續多想,仰頭往榻上一倒,睡了。
盡管他也認為褚伯生是個瘋子,但不可否認,褚伯生這人确實有點本領。
次日,他的線人來報,褚伯生一整日渾渾噩噩,隻說了一句‘小雨紛紛,暮色時停’;
又是一日清晨,沈行約站在廊下,看天幕昏沉,小雨綿綿,待到暮色時方才雨停。
沈行約詫異,竟然全都對上了。
又一日,褚伯生說‘天寒、霜降,飛雪一寸,日出無痕。’
沈行約留意天時,這日确是霜降,氣溫驟降好幾度,晌午前下了雪,日頭從雲霧裡鑽出來,飛雪便盡數融化。
沈行約撓了撓脖頸,有點服了。
直到一日,褚伯生說‘春郊祭山,捕獲未定’。
‘春郊’他知道,春郊不是指春季的郊野,而是燕國的一座山,至于這‘捕獲未定’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說秋獵?
這預言無關天氣,而是對準了人事。
沈行約想不通個中含義,次日,他在後園與衆宦官彈棋遊戲,園中鬧哄哄的,左丞相侯雎、右丞相馮臯前來參拜,問說春郊一帶秋來景色很好,陛下要不要簡裝出遊,順便祭祀名山。
沈行約正玩得起勁,一聽這話倏爾停手,整個人都清醒了。
一股惡寒自後頸蔓延而起。
右丞相馮臯道:“陛下……?”
沈行約暗驚,側身想去拿寶劍,發現他的佩劍早已收走了。
回頭看了一眼,王福不在,他近前的宮人全都不在。
“陛下,”左丞相侯雎壓聲詢問,道:“入秋以後祭祀山川之神,這是我大燕禮制,老臣冒死進谏,懇請陛下遵從祖宗遺制,”
他加重語氣,緩緩道:“莫要學那數典忘祖之流。”
沈行約放下棋龛,擡眉看向兩人。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請安那樣,兩位丞相恭敬跪地。
侯雎眉目慈善,馮臯笑容可掬。
可他卻能明顯感覺到。
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沈行約沒有赦他們起身,而是朝身側宦官道:“去給朕拿套常服,不要淺色、要深色。”
将這話帶到王福那裡,即便是他再愚鈍,也合該知道該做什麼。
話畢,宦官身影漸漸遠去,沈行約又瞄了一眼面前的兩人,忍不住暗罵一聲:
有毛病?!
這兩個老臣加起來得有一百八十歲,平日走路都是顫巍巍的,吹個風都站不住,一個石子就能絆倒,今天是哪根筋搭錯,還是吃了熊心豹膽?
就這麼兩個老頭,竟然聯合起來,想要來造我的反?
吃錯藥了吧!
宦官行到宮門前,卻不是朝歲殿的方向,而是越行越快,最後幹脆一溜煙,小步跑了。
沈行約再也坐不住了,他霍地起身,侯雎與馮臯竟随他一道站起身來。
一陣飒沓鐵蹄聲自宮牆外逼近,沈行約退後半步,咽了下口水,道:“放肆!朕要去更衣,怎麼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王福呢——王福在哪裡?!”
他佯裝憤怒,借找人之名正欲溜之大吉,卻被侯雎的一根蟠龍杖截住去路。
侯雎顫巍巍挪步站到他身前,聲音依舊慈善,語氣中卻帶了幾分威脅意味:“陛下,就不必更衣了。”
他左眼的疤痕愈發猙獰可怖,右眼卻放出精光,正死死盯着他。
沈行約不是沒有察覺,他的預感是準的,這裡但凡是個人都沾點瘋病。皇帝瘋,大臣瘋,現在就連這兩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也跟着瘋了起來。
“來人——”
沈行約大喝一聲:“宣郎中令栾戍!衛尉周通速來見朕——!”
“臣在——!”
說曹操曹操到,沈行約毫無預料,便見他剛安插在朝野的兩名近臣從後園一處月門中走出來,兩人身側各領數十名甲士,不待沈行約發話,這行人經過他身側,沈行約眼睜睜看着曾決意誓死效忠他的栾周二人步履堅定,走向了丞相隊伍。
而後,更多的文武朝官從四處趕來,站到了他的對立面。
衆人恭聲道:“陛下,臣等俱已在此恭候多時了——!”
沈行約:“……”
目光從這群人面上一一掃過,此時再多憤怒亦是無濟于事,沈行約幹笑兩聲,和藹道:
“哈哈,看來大家在朝中待得憋悶,都想出去逛逛,不過朕突然想起來有點事,就不去了,你們去吧!”
說罷閃身要走,後方馮臯截住他的退路,沈行約微微側頭,聽見了四周宮牆上張弓搭弦的細微響動。
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馭至後園内,馬蹄上嵌的鐵釘撞擊青石地面,發出‘哒哒’聲響。
車廂轎簾拉開,兩位丞相一齊擡袖,道:“陛下,還是請吧——”
沈行約:“……”
“好——”
沈行約心下了然,索性不再作無謂反抗,點點頭道:“好的!”
也沒什麼,反正他本就不是沈鐩,這群人要造他的反,那就造好了,大不了自己這個皇帝不當了,總不至于保不住一條性命吧!
沈行約鎮定下來,撩袍襟坐上了馬車,屁股挨着椅墊的那一刻,車裡五個蒙臉大漢合力将他擒住。
長刀架上他脖頸,車廂外數萬支箭矢同時搭在了弓弦上。
沈行約:“……”
他既不懂武功,也沒帶武器,犯得着弄這麼大陣仗嗎?!
沈行約被五個大漢五花大綁,認慫求饒說:“你們是要謀朝還是篡位都不要緊,其實我說白了,這個皇帝我早就不想當了!你們不信可以來摸,我身上帶着印玺,随時都能拟诏禅位,真的!”
侯雎冷笑一聲,道:“陛下慧眼如炬,而今竟沒發現,你那随身攜帶的印玺其實是假的嗎?”
沈行約:“……?!”
他媽的一群神經病!
“少說廢話!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沈行約真是感覺自己的生活有點過于戲劇化了。
“又不吭聲?那我直說了——放我走!誰放我走、我現在就拟诏禅位給他!我想你們這群古人也不想百年以後落得個篡權弑君的惡名給後世罵吧!”
“想想王莽、被罵了幾千年,脊梁骨都快被戳斷了!至于嗎?我看不如和氣點解決問題,想當皇帝這事好商量,咱們走正規流程和手續,大家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實在是沒必要鬧成這樣!你們覺得呢?”
文武群臣冷眼而視:
“昏君!死到臨頭還在胡言!”
“少和他廢話!如今沈鐩神力已失,再沒甚麼可怕了!依老朽看,還是速速将這昏君發賣到胡戎!早日迎回大皇子、扶立新君為好!”
“此計可行,侯相國所言有理!”
“好!就這麼辦!”
片刻後,聽着外頭群臣密謀的聲音,沈行約被封住嘴、蒙住眼,渾身上下捆得像個粽子一般,被囚禁在了馬車裡,開始了漫長的懷疑人生。
他媽的!到底是哪個雜碎發明的穿越流小說?
就連看動畫片時不時都會彈出‘危險動作,請勿模仿’的警示,寫這玩意兒的人怎麼就不忘提醒一句——穿越有風險,穿越成皇帝更需謹慎再謹慎。
作惡的不是他,享樂的也不是他,現在東窗事發了、遭殃受罪的卻是他。
沈行約掙紮了一會,發現這麻繩捆得死緊、根本掙不脫,忍不住又是一聲暗罵:
他真是日了啊!!
信球!
一群信球!!!
不知過了多久,車前守衛撤了又換,月光漫過馬車窗格,映照在他臉上時,沈行約忽地聽到一陣異動。
車廂外一瞬安靜下來,連蟲鳴聲都消失了,緊接着,是轎簾被掀開、衣料的摩挲聲,車廂晃動了一下,有人鑽進車廂内,雙手摘掉捆在他眼鏡片前的黑巾,沈行約倏爾恢複視線,仰起頭顱,看向那人。
老宦官蒼老的面容倒映在他眼中,沈行約頓時感動了:
太好了!是王福!這下咱們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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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他感到驚喜的是,王福此行還帶來了他的天子佩劍,劍柄處露出一寸劍鋒,反射着幽寒月光,正好可以用來割斷麻繩。
“唔唔——”
沈行約朝他示意,教他先把自己身上捆着的麻繩斬開。
王福微微一笑,眼中流露出一絲深不可測的神秘感。
“唔——唔唔!”
沈行約一比下巴,抻長脖子反複示意,王福懂了,然後點點頭,伸手過來。
一劈手将他打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