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句實話中存了幾分試探,然而攝提格與方才一樣,神情無異,隻是陰沉着臉,看向沈行約的目光愈發挑剔。
沈行約發現了,此人看向自己那表情十分不待見,就好像他把蕭拓怎麼樣了似的。
一臉淡定地挪開視線,沈行約佯裝無辜,往蕭拓的氅衣裡縮了縮,後者微怔,隻當他是畏寒,敞開些外袍,自然地将他裹住了。
半晌,攝提格終是看不過眼,忍不住輕聲斥責他道:
“攝赫,你若是不放心把他一個人留在益善,讓他混在那些奴隸隊伍裡,跟馬隊走也就罷了,這樣帶着個男子共乘一騎,像什麼樣子?!”
蕭拓:“……”
這時随從取來暖褂,縱馬追來,蕭拓想要推辭,攝提格雖有些氣悶,卻仍歎聲道:“拿着吧,本就是給你的。”
蕭拓隻得收了,又問:“二哥,王庭怎麼樣?那老東西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依舊是用蠻語問,攝提格緩緩搖頭,自腰間解下随身攜帶的酒囊,分給他一壺,與他細說昨日王庭變故,以及他的憂慮。
正月庭會上,受歲貢一事牽連,車牧重金賄賂呼延氏的事情敗露,雖則連鞑在中間攔了一道,為其頂了罪,可從老閻都當庭褫奪車牧在王庭全部的管理職務這一舉動上就能看出,老閻都并非不知内情,更多的可能,則是他礙于車牧王長子的身份以及族衆擁戴,在處置上留有餘地。
可也正是這種含混不清的态度,才更加令攝提格深感心中不安。
當下老閻都病重,王庭易權岌岌可危。
偏偏這個時候,身為胡戎王的閻都非但沒有即時擇立王儲候選,反而放任他的兒子們出去冬狩,将其餘王子全部支走,隻留六王子連鞑一人守在王庭,此舉實在讓人難以捉摸。
唯一說得通的解釋,在攝提格心中隐約升起一個不成形的猜想:
任誰都知道,連鞑作為大王子一隊,是想要車牧即位新王的衆多擁護者中的一位。
是否老閻都即使知道車牧在暗中籌劃,得知其種種行徑,也依舊屬意王庭大權盡歸于車牧一人?
所以這才選了連鞑留守王庭,以便随時向車牧傳遞王庭動靜?
面對這種情勢随時可能發生變化的動蕩時刻,誰也無法保證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胡戎王權的交替,很可能是以雷霆之勢,也可能是潤物無聲。
同樣惶惑不安的遠不止攝提格一人。
另一邊,親率衛隊外出冬狩的車牧跨馬緩行,心中也是思慮不定。
一方面,他從老閻都對他的處置中隐隐覺出機鋒,心中愈發忐忑難安:與呼延氏結盟事敗,随之而來,便是呼延姝丈夫離奇身死的消息。
對于車牧而言,在事情已經暴露的情況下,此人作為他們與呼延部之間最為關鍵的聯系,死了自然好,死無對證,以免牽扯出更多對他不利的東西。
可讓他感到疑惑的是——這件事卻不是他做的。
究竟是誰幫他除掉了這一麻煩?
車牧想不出一個明确的答案。
但他很清楚,呼延姝丈夫一死,即代表他的暗中謀事徹底失敗,向呼延氏求得支持徹底淪為泡影。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場秘密暗殺的背後,那個真正的主使者,并不一定就是出于為他解決後顧之患的此種考慮。
車牧甚至在想,這是否會是一種警醒?一種敲打?亦或是别的什麼?
除此之外,他與其他王子被委派外出冬狩,而老閻都在病重之際,卻獨留連鞑一人守在王庭,這個舉動也很值得推敲。
以至于,給了他一種幻想的餘地。
臨行之前,他曾特意囑咐過連鞑,若王庭有變,必定第一時間派人快馬急報,連鞑鄭重應允了。
他的大隊人馬留守王庭,隻等一聲令下。
即便自己遠在深山,也可以指派親信,号令連鞑為其奔走。
應該出不了什麼亂子……
車牧從千頭萬緒中回過思路,朝身後的莫迄拉道:“連鞑不在,這幾日我帶你在身邊,剛好趁這個機會,好好曆練一下。”
莫迄拉一直不受重用,聽了這話,頓時喜笑顔開,追上前道:“大哥,有什麼事你盡管吩咐!”
“好啊,”車牧深沉一笑,道:“等大哥再想一想……”
一聲禽鳴打斷了兩人對話,日光升起,半空中有飛禽掠過,車牧從箭囊摸出精良羽箭,張弓搭弦,一箭射.出:“想好以後,必定委派給你一件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