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開口,聲音透着一股淡淡的倦怠:“孤王在夢裡聽見,反臣的鐵靴踏破了我的王帳,再睜眼時,你們這些人未經召見,就出現在這裡,”
話說間,老閻都迷蒙渾濁的目光緩慢地轉動着,從衆人面上一一看過,歎息着道:“你們這群呼延氏的舊部,一些人,還是部落裡的長老和首領,孤王記得,不曾虧待過你們的部族,為何還要如此……”
此話一出,這群人中,有幾個族長相互看了一眼,眉頭不安地皺起。
他們這幾人并非決意謀反,而是受其煽動,加之各部與呼延氏有利益牽絆,不得已才攪入其中。如今看到老閻都人雖病着,可依舊心智如炬,遠不像外界傳言那般,細看他那蒼老的面龐上,王者的威儀半分不減,絲毫不見垂老将死之人的就木之态。幾人更怕今日事變不成,反受累罪,視線往來間,又都現出幾分踟躇和猶疑。
老閻都提聲道:“你們中人,如有人隻是受到蠱惑來此,并不是與反賊一心,即刻放下武器,走出王帳,孤王不怪你們,也不會讓這件事牽連到你們的族人。”
聽他說完,那幾名部族長老竟真遲疑了一瞬,生出急流勇退的心思。
這時,一直主張慫恿呼延氏起兵謀反的部族長老揮劍砍出,斬殺其中一人,呼喝道:
“别受他蠱惑了!咱們今天出現在這,殺了這麼多王庭的人,自是沒有回頭路——更何況,王庭裡外都已被咱們的人控制,你們幾個又有何懼?閻都年老昏聩,不足以再統領胡戎二十六部臣民!”說得此處,那人朝呼延勃爾跪請道:“請呼延首領速速決裁!領受王印!順承天命!做我胡戎新任王上——!”
其餘衆人也齊聲道:
“請呼延首領速速決裁——!”
“請呼延首領領受王印,接任新任王上——!”
聲聲高呼如浪,震徹王帳。
同一時刻的另一地點,在那馬蹄踢踏的雪浪中,沈行約在颠簸的馬背上再度拔箭射.去,蕭拓控馬,帶他一路沖入鹿群,距離不過百米。
在首發的箭矢射中鹿王後腿時,埋伏在山中各處的甲士依托有利地形,傾巢出動,四面八方,俯沖奔來。
原本平靜的山野像一鍋滾水,頃刻間沸騰起來。
又一箭射發,射中鹿王另一條腿的膝彎處。沈行約再換箭,蕭拓看他射箭的準頭足夠,力度也不差,卻像礙于什麼一樣,始終有所顧慮。
馬兒飛馳間,蕭拓吼道:“怎麼不射鹿頸?!”
沈行約:“你讓我抓活的啊!左!往左!”
蕭拓:“……”
一騎領先,沖到淺泊前,對着前方鹿群,沈行約換箭的手法已經十分流暢了,數道箭矢飛出,沈行約卻嫌馬跑得太慢,回手在蕭拓腿上一記重拍,同時吼道:“追過去!再快點!駕——!”
蕭拓的眉頭擰起少許,一手抱緊他腰,另一手控缰,催馬提速。在這一刻,倒真成了沈行約手下的馬夫,即便心不甘情不願,也隻得為他驅策。
此時,蕭拓領隊的精騎已從山坡沖下,從各面包抄,初步形成合圍之勢。但整個角鹿群防禦的隊形并未被沖散,母鹿将僅有的兩隻幼鹿護在中央,成年鹿在外側,鹿群由鹿王領隊,尋找可以突破的時機。
這種情況多發于鹿王未死,整個鹿群凝聚力仍在,沈行約決意要抓活的,他指揮蕭拓,把控着馬速和方向,逐漸縮小包圍圈——他要将這群角鹿驅逐到一處絕境。
“再近點——!”
放下弓箭,沈行約從甩出獵具裡的網套和繩索,朝身後喊道:“怎麼用?甩過去?!”
蕭拓:“單手提着!看準時機,抓緊中間那道繩!”
沈行約瞬間會意,不動上面松散的繩結,而是抓住底部,一根栓有石臼的粗繩索,單手提在半空,晃動手臂,調整張網的姿勢。
重圍之下,鹿群被逼退到窪地一角,前方削立着數塊陡峭的巨岩,岩石下方,是從另一側堵截的甲士。
鹿群即刻調轉方向,尋找着新的突圍,沈行約□□的馬始終沖在最前,身後的馬隊如潮水般卷來,相距不過數丈時,他看到鹿群中央,為首的鹿王雖身中數箭,然而強勁有力的四隻鹿蹄迅捷蹬地,每躍出一步,帶動全身肌肉,在雪地高高飛起。
那其狀如冠、雄壯威武的鹿角,随着鹿王的奔跑跳躍微微晃動,在餘晖的映照中,仿佛神話故事中的異域神獸。
又一個急閃後,身體慣性的傾斜,沈行約被蕭拓摟着腰,差點被這突如其來的轉位甩到馬下。
一刹那間的判斷,他順着手臂晃蕩、積蓄的力道,猛力一揮,獵網脫手,直奔鹿王而去:“放——”
繩索如同長蛇出洞,獵物迅速張開,在半空割開稀薄的冷空氣,甩出一張四分五裂的龐大陰霾。
此時此刻的金都王庭中,一隻茶盞應聲碎裂。
斷柄殘片下方,甩出的水痕一如怒張的獵網,朝着四面八方迸射。
帳内安靜了一瞬,呼延勃爾所帶的人舉刀怒起,恨不能即刻沖上前,數刀了結閻都性命,迅速完成篡權。
另一面,僅剩的五六個負傷的甲士死死護住王座,與對面呼延勃爾帶來的人對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