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内氣氛一時僵持。
在這一潭死水般的靜默氛圍中,老閻都緩聲道:“鬧出這麼大陣仗,你們這群人,無非是為兩樣東西——孤王的這條性命;和這象征王庭權利的王印。現在,這兩樣東西就擺在你們眼前,不必急在這一時……”
話音頓了頓,老閻都看向呼延勃爾,歎聲道:“孤王知道,你我之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讓你的人先都出去,有些話,我想單獨和你說。”
聞言,呼延勃爾原本沉厲的面容上閃過一絲遲豫。
此刻的王帳中,似有一把無形的利刃,懸吊在頭頂上空,焦躁而緊張的情緒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左右見此情形,唯恐遲則生變,連聲催促呼延勃爾盡快動手,然而,老閻都接下來的一番話打消了呼延勃爾的疑慮:“你的人馬已經控制了王庭,讓這些人暫且退到帳外。你我之間的舊怨,就在今日做個了結,”
老閻都說到這裡,發出一聲歎息,雙目聚起,眸中隐隐有些動容:“就算……為當年的事,最後做一個清算。”
呼延勃爾聽後一陣恍然。
趁他踟躇之際,身旁的幕僚眼神示意,兩名手下忽然暴起,舉刀砍向王座,緊要關頭,一直護在王座前的甲士合身撲倒在老閻都身上,為其擋了刀。
其餘衆人收到訊号,正準備一擁而上,呼延勃爾卻緩緩擡起一手,叫停了衆人動作:
“你們、先出去,等我的号令。”
呼延勃爾的聲音喑啞而遲緩。
乍一聽上去,甚至有些含混不清。
他的咽喉處有一塊陳年舊疤,早已愈合的蒼老皮膚下,血肉深入埋有一塊碎鐵。
鐵片的位置損傷了聲帶,由于傷在要害,初時,為了不牽動傷處,讓留在肉裡的鐵片紮入更深,呼延勃爾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未曾開口說話。
久而久之,像形成了某種習慣似的,呼延勃爾便很少說話了。
當帳内人衆退下,隻剩下他二人時,彼此相望,卻陡然生出一股濃重的悲涼。
“你還是來了,”像招呼久未謀面的朋友那般,老閻都召他在旁坐下。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過像今天這樣,不為部族利益,随意的談話了。
許多年以前,渾北草原勢力仍處于分裂之時,各部互争雄長,紛争不斷,還未形成統一。那時的他們不僅是部落聯盟的盟友,更是生死相托的兄弟。
然而,年少義氣隻停留在少年時代,終會被種種利益、算計消磨殆盡。
老閻都呐呐開口,說不清是感喟還是什麼,他望向呼延勃爾,道:“當年的那個卦數,還是應驗了。”
當年,一場血腥的部族屠殺,為擁立老閻都坐上王位,呼延勃爾最心愛的女人死在暴亂中,他自己在鬼門關走一遭,一塊刀刃斷在咽喉裡,差一點丢了性命。
沉痛的往事被揭開一角,呼延勃爾深深閉目,用生澀粗砺的語調,問出了一直以來壓在他心底的那句話:
“那一晚兵變,我的死,也在全盤計劃中,對嗎?”
***
獵網猛然落下,正中鹿王粗枝般的頭冠。
随着角鹿不斷沖撞,獵網迅速收緊,像網羅住獵物的蛛絲般越勒越緊。
沈行約手持繩套,被帶得差點沖飛出去,蕭拓控馬迫近,鹿蹄與馬蹄前後追逐,近在咫尺。
後方,數張獵物齊發,鹿群的逃跑範圍越縮越小,就在合圍即将形成之際,鹿王突然發狂,竟是沖破了獵網,獨自脫離了鹿群。
這一破釜沉舟的反常舉動,令在場衆人始料未及。
按照以往經驗,當被圍困的獵物陷入絕境時,通常情況下,獵物群并不會選擇坐以待斃,而是在首領的組織下,發起一次規模性的反擊,背水一戰,找尋着最後的生路。但極少有首領會棄群而逃。
眼前的鹿王突然調轉方向,鹿角高聳,對他們發起了突襲。
高亢的鹿鳴響徹山林,寬厚強勁的鹿蹄每一次落下,都會令結凍的山地發出一陣不小的震顫,與戰戰馬蹄聲融為一片。
數道長矛刺來時,鹿王再次調轉方位,如同一片輕盈而伶俐的雪花,機敏地避開了所有利刃的鋒芒。
在甲士戰馬錯立的薄弱地點,找到了一處突破口,四蹄高高躍起,飛離地面,一躍竄出。
“它想單獨将人引開——!”
蕭拓向一側勒馬缰,調轉方位,朝着鹿王逃竄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