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一片刺目雪光,蕭拓策馬自營門駛出。
離開攝提格的營地後,他并沒有急着趕回益善,而是撿了一條被雪覆蓋的荒路,沉悶地走着。
冷風打在臉上,令他心頭壓抑的情緒得以稍稍緩減。
馬兒感知到主人的情緒,發出一陣嘶鳴,步調逐漸緊湊起來。
蕭拓攥緊缰繩,夾緊馬腹,黑馬如一道離弦之箭,猛地竄出,帶着他在空曠荒涼的雪地上疾馳,身側景物如幻影般後退,馬蹄所至之處,激起一片白沙雪浪。
天地一片渾白,冰雪的草原在這一刻仿佛按下了失音鍵,一時隻聽得胸口處,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伴随着每一次呼吸,牽扯出窒悶的疼痛。
從岐嶺回來後,蕭拓一直沒得空修養,身上的傷沒好全,此刻又有了複發的趨勢。
及至益善邊界,蕭拓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馬蹄聲‘咯紮咯紮’,深陷進雪地裡,又被遠遠落在身後。
這般不要命的跑法,快行到六鎮時,黑馬已累得氣喘籲籲,仍在拼命狂奔,蕭拓在鎮碑前一勒馬缰,方才控馬減速,緩緩停下。
因為在正月後,草原邊境與大燕互通邊市的緣故,如今的六鎮相比以往要繁華許多。
但因連日暴雪,道路受阻,街市上所售,不過是些胡戎常見的織物、藥材、刀石,以及一些畜産。
像中原地區的果蔬等物資,在這種天氣是不可能運抵到邊境的。
蕭拓本無心閑逛,可馬兒渴得狠了,一路小跑到街市旁的一隻破鐵槽前,低頭喝那裡面被曬化成凍的雪水。
等它飲飽後,蕭拓牽着馬自街市穿行,看到不少牧民将自家凍死的羊拉到街市來賣。
他在兩個賣石制匕首的攤子前停步,拿起一個看了看,一轉視線,卻見一個挑着破筐的梨販,在街上吆喝叫賣。
蕭拓懷疑地皺了皺眉,上前截住那小販,朝他問道:“你是從中原來的?”
梨販仰起頭打量他一番,用蹩腳的蠻話回了一句。
蕭拓正想再問,恰好這時街上有人鬧事,慌亂間梨販抽出被他鉗住的手臂,賠着笑倒開幾步,蕭拓再往前攔,那小販以為他要搶攤,便從一堆梨子中胡亂抓起一個,一把塞到蕭拓懷裡,趁機溜了。
蕭拓看着那人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心頭感到疑惑,他快步走到人前,處置了鬧事者,又從方才的攤上買了一把玉石匕首,這才騎馬趕回。
路上,他看到另一行馬車的蹤迹,被飛雪掩埋了大半。
蕭拓順着行迹搜尋過去,隻尋了一半,前幾日雪下得很深,原本的馬蹄與轍印已經不大明顯。
雪停後的幾日,為避免蕭拓起疑,沈行約一直待在營中不出,表現的十分安分。
而在這期間,烏遂負責遊說大營中其他奴隸,密謀出逃,衆人達成一緻,在計劃正式開始實施前,都刻意地避免引人注目。
為求穩妥起見,他們之間傳遞的消息借由矮牆一面,用石塊劃出的紋刻,隐蔽地傳送出去。
沈行約走出營帳透了口氣的功夫,聽得營門處一聲馬嘶,蕭拓解缰下馬,朝他走來,到身前時忽地伸手,一把将他折腰抱起。
“……”
沈行約擡眸看他,感覺莫名其妙:“你抽什麼風?”
值營的甲士見狀,紛紛調轉過去,蕭拓抱着他往帳中走,經過門前略一側身,用他的革靴撥開帳幕。
沈行約被抱到榻上,才剛坐好,蕭拓又按着他的肩,把人擁進懷裡。
蕭拓默不作聲,隻是用力把他抱了好一會。
分開時,沈行約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道:“有事說事。”
這一路上,蕭拓原本做好了回營後和他攤牌,坦白一切的準備,甚至連解釋起來,那些說辭都想好了。
可當看到沈行約的那一刻,好不容易平複的心又在此刻亂了起來,一些話到唇邊,又都咽了回去。
算了,能瞞一日算一日。
蕭拓眨了下眼,眉梢和睫毛上的冰碴融化成水,洇開一片。
“沒什麼。”
蕭拓說完,從懷裡拿出顆梨子,骨節硬朗的手指遞過去。
沈行約接過,知道這東西在胡戎算作稀罕玩意,打量了蕭拓一眼,覺得他今天很反常。
“洗了?”沈行約問。
“沒。”蕭拓應聲,正想召人進來,卻見沈行約拿着那梨,在衣肘上擦了擦,一口咬了下去。
咀嚼的時候,沈行約暗自思索着,這些天裡他們的密謀是否存有疏漏,以至于有走漏消息的可能。
蕭拓定定地盯着他看,等他吃完,又從袖中摸出個嶄新的匕首遞過去:
“等哪日得空,帶你到六鎮去逛一逛。”
沈行約略微一怔,接過來看。
這把匕首刀身由白玉制成,銅制的刀柄上鑲嵌有血紅瑪瑙,像極了一把做工精緻的工藝品。
沈行約這時想起,他曾向蕭拓索要匕首防身,當時被他搪了過去,沒想到過去這麼久,這事他還記得。
“你從鎮上買的?”
沈行約試探問道:“也是給我的?”
“嗯。”蕭拓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