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約語氣幽深,聲音随冬夜飛雪,頃刻間便飄散四去:“你們今日随朕起兵,擁護朕的銮駕回朝,讨伐奸臣,撥亂反正,等戰成之日,就是朕的股肱之臣,諸卿,何不将眼光放長遠些?”
夜幕下,一眼望不見盡頭的野郊小路上,‘吱軋吱軋’的踩雪聲此起彼伏,掩過了衆人的歎息。
姚堅與孫隆等人相互望望,彼此間心知肚明,這不過是一套穩定人心的說辭罷了。
明日一早,真正的考驗才剛開始。
消息傳出,很快燕廷就會有所動作。自此,迎接他們的,将會是翻天覆地的身份變化。而沈行約口中,所謂的亂臣賊子、篡逆之輩,這些身份,似乎用在他們的身上,才更貼切些。
但眼下,逃亡已成定局,退無可退,擺在他們面前的,好像也就隻剩下這一條路可走。
意識到這一點後,衆人摒棄前念,盡管心中滋味十分不好受,可還是紛紛迎上前來。
“……陛下,”姚堅握缰湊近些許,低聲詢問道:“荥台郡與北地郡相鄰,過去數年之間,北地多戰事,戰火屢屢波及荥台邊界。”
數月以前,東南幟軍嘗試攻入荥台郡地,企圖向西南部擴張,最終以失敗告終。
姚堅聯想到北地郡戰事頻頻,又有幟軍割據,有些擔憂,道:“事到如今,荥台已非安居之地,下官冒死觐言,與其連夜趕往他郡,不如回身堅守一城,好歹有個依仗之所……”
其餘人一緻附聲,孫隆則道:“況且,一旦賊軍破城,靈沃落入賊手,咱們即便退守到荥台郡,也未必能夠獨善其身。屆時,兩側皆有起義軍,倘若燕都再派兵來讨,三路皆敵,局勢豈非更加混亂?”
“你們說的這些,朕都有想過,”沈行約稍低下頭,目光銳利如刀,盯緊了前路:“不過……朕要得就是一個亂字!”
孫隆聞言,面上浮現出疑惑的表情。
沈行約沒有将計劃全盤托出,隻是催促衆人,加緊步速。
“快走!身後這夥義軍要是聰明,說不準這時候已經在趕來截人的路上了!”
馬鞭在半空抽出一道清脆響聲,沈行約催馬并向身後吩咐道:“傳令下去,天亮前務必抵達荥台郡!所有人不得耽擱!”
一路上,一行人不着火把,也不走官路,抄野郊近路,直奔荥台郡。
晨曦初透,霧蒙蒙的天光照在人的臉上。
馬不停蹄地吹了半夜冷風,衆人鬓角眉梢皆凍起一層白霜。
“是什麼人!”
靈沃與荥台兩郡交界的一處關隘前,戍卒喊話問道。
隊伍被攔在阖關堅固高大的城牆外。
沈行約朝姚堅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向戍卒說明身份,又道:“晉南賊軍攻陷邊城,依照朝廷旨令,下官攜城署各吏,連夜逃往荥台避難。”
說罷上前一步,出示了他的城守官印。
戍卒一掃那官印,又看向姚堅,眼中帶着明顯懷疑。
“你是說,靈沃邊城被賊攻破,”看了眼車衆,戍卒目光促狹道:“為何你等不逃往内郡?舍近求遠,偏要趕來荥台?”
按照事先拟好的話術,姚堅答過,又道:“上方旨意,又豈是我等能夠揣度的?還請放行吧!”
靠着内郡官帶來的那一紙文書,路上,沈行約命其刮掉當中的幾個字,稍加改動,雖有些僞造的痕迹,但趁着天色未明,用來糊弄個戍邊的士卒卻足夠了。
戍卒斜了他一眼,臉上帶着沒趣,擺了擺手。
隊伍通行,就快通過時,關都尉巡使到此,見到載着家眷的馬車,停下馬問道:
“等等,這群又是什麼人?!”
車隊停下,姚堅臉色一變。
戍卒小跑上前,對關都尉禀明了情況,關都尉下得馬來,沒有接姚堅遞來的官印和文書,而是盯着他們的身後看。
緊随城署親眷的那一隊,正是由城内人犯組成的敢死軍,這群人頭發蓬亂,有些赤腳站在雪地裡,連鞋都沒穿,與其他城卒相比,實在顯得怪異。
關都尉皺起眉,目光在幾人之間反複徘徊,眼中疑慮漸漸加深。
姚堅心知情況不妙,與身後對了個眼神,正為難時,沈行約瞥了一眼徐阜,後者當即反應過來,迎上前解釋,隻道這群人是賊軍攻城時,策應的僞裝。
“都尉大人鎮守阖關,日夜辛勞,”徐阜笑了下,從袖中摸出散銀,隻作同僚間把臂言談,悄聲将銀袋塞過去,低聲道:“既是同朝為官,還請大人諒及我等官差一路奔波,風塵仆仆,亟需尋處安頓,行個方便。”
徐阜朝他深意地望了一眼,關都尉臉色稍稍緩和,猶豫片刻,擡手放行。
車隊迅速通過,關都尉望着衆人遠去,謹慎地一招手,道:
“我看這群人形色有異,速速呈報内郡官署!再派些人,一路上盯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