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荥台郡地。
陽首城。
日光照耀在積雪的城頭上,泛着刺目的晶瑩。
陽首城驿台前,姚堅勒缰下馬,與驿台内官員完成了交接。
朱漆大門緩緩打開,大門兩側,各立一名驿衛,稍稍躬身,迎人馬進去将歇。
少時,沈行約站在庭院中,耳中聽得驿台古樸的院牆外傳來一些細微響動,眉頭一挑,沒有作聲。
“陛下……”
姚堅始終跟他在身後,面露少許緊張之色:“為防生變,下官已傳令下去,所有士卒腰不解刀,馬不卸鞍,預備着随時護衛聖駕。”
入城前,姚堅與孫隆一緻主張,打算隻等郡内官員面見交接之際,伺機先将荥台郡郡守鄭勉控制住。
在此之前,姚堅曾與荥台郡郡守鄭勉有過幾面之緣,可彼此交情尚淺,想到昨夜消息流出,鄭勉未必會選擇站在他們這邊。
于是姚堅孫隆等人一緻建言,與其這樣,倒不如趁其不備,先一步占據主導局面,後再加以規勸拉攏,恩威并施,一如沈行約昨夜在靈沃時,對他們所做的那樣。
沈行約聽過後,卻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咱們的人馬有多少?”
孫隆皺眉答道:“除卻斷後未歸的城卒,共九百零四人。”
他思忖片刻,又道:“算上随行的署中差吏,以及那百十名敢死軍,人數有千餘衆。”
沈行約點點頭,道:“荥台郡内十餘城,兵總幾萬數,想要靠挾持一兩個郡官調令全郡,幾乎不可能實現。若真魚死網破,又當如何?”
孫隆一時結舌。
可眼下形勢緊迫,他們隻有這千餘人馬,不冒險走這條路,孫隆完全想不到,還能有什麼法子。
“單靠這一千兵馬成不了什麼氣候,”沈行約道:“現在不是在邊地的時候了,你們該多想想以後的事。”
孫隆眉間凝起,與姚堅張衍等人相視,各自眼中都帶着疑惑,不明白他這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
這時,孫隆依舊面帶警惕,時刻留心着驿台内動靜。
“陛下,”孫隆壓低聲音,道:“自抵達荥台以來,這一路上諸多蹊跷,下官懷疑,此刻這驿台之外,怕是早有所防備了。”
姚堅随之點了點頭,二人等着沈行約的吩咐,然而卻見他笑了笑。
“有防備最好,”沈行約道:“這至少能證明,這裡的郡官不是個傻子,隻要他不是傻子,就一樣懂得趨利避害的道理。”
“可是,陛下……”
“好了,”沈行約漫不經心道:“想我朝中官員君臣一心,朕今日來,未必就要鬧到兵戎相見的地步。”
随即吩咐:“你等衆人,各自去忙,不用管朕。”
瞥了一眼那群衣不蔽體奔波一夜的敢死軍,沈行約朝黑差道:“你帶着他們,自去收整,城中若有難民,挑力壯的男子,買下五十名。”
黑差有些不放心道:“可是,主上……”
意識到這個稱謂已不大合适,黑差忙又改口道:“陛下……”
“喊什麼都成,”沈行約朝他擺擺手,催促道:“快去快回,趕在晌午前務必回來。”
沈行約自到陽首城内,就像是回了自己家,全無先前的戒備和顧慮,在驿台用了早飯,竟像個沒事人般,自去睡了。
包括徐阜在内,沒有一人猜得出他打得是什麼算盤,手裡又有着怎樣的籌碼,以至于能夠心如止水到這般境地。
盡管幾乎一夜未得将歇,可衆人此刻卻沒有半點睡覺的心思。
姚堅看見沿途押持官署家眷的敢死軍被黑差調走,心思猛然一動。
整整一路,唯一一隊完全聽從沈行約調遣的敢死軍始終跟随在家眷車隊的身側,這在某種程度上,給了他們這群城官以暗示。城署家眷在對方手上,即便姚堅等人生出反心,也要權衡再三,不能輕舉妄動。
而這一刻,沈行約不僅遣走了黑差等人,竟然徑自找地方去睡了,這般不設防的态度,究竟是表明一種信任,還是存留一種試探,姚堅根本無從确定。
他懷着對前途的憂慮,命人在皇帝下榻的舍外留心值守,而同樣倍感憂慮的,遠不止他一人。
伴随着第一縷晨曦升起,昨夜,靈沃邊地所發之事傳遍了充州的每一處地界,荥台郡郡守鄭勉得知此事,第一個反應是棘手。
然而更棘手的事情很快來了。
關都尉派人傳來消息,鄭勉從中幾乎能斷定,這個目下身份極為敏感尴尬的燕帝,來到了他所治的郡内。
這種時局下,從渾北趕回的沈鐩就像一塊燙手山芋,對于一個一郡小官而言,若處理不當,等待他的,極有可能就是株連全族的滅頂之災。
想到如此嚴重的後果,鄭勉六神無主,一時難以拿定主意。
但不論怎麼說,有一點毋庸置疑,那就是這位流落在外的廢帝決不能有事!
尤其不能死在他所治理的郡地上,否則将是一樁巨大的麻煩!
從得知消息,一直到此刻,鄭勉與府中親信商讨再三,終于向燕廷發起了一封奏疏。
奏疏中,他将事由陳情完畢,并向朝廷表明擁護忠心。
最後,鄭勉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