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隆道:“陛下,您是說……”
“周通已被生擒!”
沈行約冷銳的目光望向遠處:“傳朕口谕!向那些叛兵勸降,如有負隅頑抗者,殺!”
“這……”
孫隆不解其意,與姚堅幾人相互目詢,來不及深想,戰鬥又一次打響了,在燕卒圍困的後方,自北邊殺來數千兵卒。
衆人眸中一亮,不敢置信地放出目光,待看清遠處戰場的情勢後,又瞬間打起了精神。
“……是援軍!”
“援軍到了!”
原本壓抑而低沉的氣氛陡然間扭轉,原地修整的士兵們紛紛站起身,眼中再次燃起了希望。
援軍攻上來了!
雪暮下,黑差率領的兩千兵卒,與先前選拔的二百死士沖入亂軍之中,沈行約重新部署兵力,飛上戰馬,對孫隆道:
“按照既定計劃行事!速戰速決!”
孫隆領命而去,所率領的四千餘部分兵兩股,與外圍襲援的軍隊形成配合,一舉逆轉了戰機。
之前,沈行約在行伍間散布的言論起到了一定效果,随着為首的叛将被斬落馬下,叛兵軍心動搖,陣腳大亂,而華封的郡兵也在得知了北部城池失陷的消息後士氣大減,節節敗退。
這一戰,沈行約率領的部衆大獲全勝,生擒敵方兩千餘衆。
黑差趕來複命,遠遠地下馬跑來,握拳回禀道:
“陛下!西北那一處郡卡已經奪下!陛下料事如神,與那郡卡相連的城池,正是燕兵的屯糧駐械之所!”
沈行約快步走着,邊聽他說,邊交代孫隆,讓其派兵,将所獲的俘虜盡數押往城池中駐兵看管。
看了眼軍隊的情況,沈行約道:“将重傷的士兵送往城内治傷,其餘兵衆,随朕前往攻城!”
話音落下,趁着軍隊銳氣正盛,沈行約急整隊伍,朝南部兩處關卡進發。
沈行約對黑差道:“帶上你的兵馬先走一步,朕在周通身邊安插了人手,可張、彭二人遲遲未能突圍,隻怕有什麼變故!”
黑差領命,當即準備打馬前去,沈行約又囑咐道:“見了周通務必生擒!要把他活着帶回軍中!”
黑差連聲應下,率領二百死士急速沖過,逐漸消失在了雪暮中。
沈行約抓穩馬缰,雙腿輕輕地打在馬腹上,他跟随行進的軍隊中間,一陣沉默地思索。
今夜之後,整個華封内郡、甚至整個充州的形勢都将發生巨變。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沈行約的預料之中。
這當中,也包括了周通的反叛。
從初時籌備戰事,沈行約就一直在暗中留意周通的動向,在分派軍隊時,他更是做好了兩手準備,以防止突發的變故。
因此,他并不怕周通會反。是人都會犯錯,沈行約允許他犯一次錯誤,也給了他這個犯錯的機會。
若非如此,他又怎能拿住周通的把柄,使其真正地為自己所用?
所以在這之後,沈行約非但不會殺了周通,相反,還會選擇重用他。
眼下正值用人之際,留下周通一條性命,顯然還有更大的用處。
适逢亂世,人命賤如草芥。
如燕廷一般的掌權者為了一己私欲,不惜橫征暴斂,以戰養官,塗炭生民。
而沈行約想得則是如何用兵用人,才能最大程度地發揮效用,令他能夠早一日奪回權柄,止息戰亂,安定黎民。
軍隊來到之前被沖垮的關卡前,恰好與張叱所帶兵衆相遇。
又一座邊城被攻破,城門搖搖欲墜,隐約可見裡側橫七豎八的屍體。
幾名清掃戰場的後勤兵從城内跑出,沈行約身前的近衛抓住其中一人,問道:“你們主将呢?!”
後勤兵見到王駕,當即跪拜道:“回陛下!張将軍帶兵突圍,去攻打下邊的城池去了!”
姚堅在馬上笑道:“陛下!沒想到張叱将軍竟如此勇猛善戰!孤城圍困,又是敵衆我寡,竟能不靠外援,從内部突圍!”
聽過他的話後,沈行約牽動了下唇角,沒有說話。
那名後勤兵與兵卒交代過後,追趕前方部隊跑遠了。
子夜時分,敵軍的最後一股勢力也被擊退。
彭榷身負重傷,被擡送往城中治傷,而張叱則率領精騎,與黑差所率的一隊死士,分路阻擊逃往内郡的周通及其黨羽。
華封邊郡城池的城門前,被抓的戰俘歸列在雪地裡,聽後發落。
沈行約接過酘濕的布巾,擦掉臉上血迹,随即道:“去把抓來的那幾個城官叫來,朕有話說。”
不多時,幾名瑟瑟發抖的城官被帶到城門頭,沈行約對他們說了些勸降的話。城官們眼見情勢不對,立馬異口同聲地選擇倒戈,在城門前跪成一排,感恩戴德地宣揚着皇帝的功德。
就在沈行約對這幾座剛剛攻占下來的城池進行重新部署時。
另一邊,周通率領殘部,在退往内郡的途中,遭遇了張叱猛烈的追殺。
張叱率領的精騎在前,黑差所帶的死士緊随其後,兩支隊伍左右夾擊,死死地咬住周通的人馬,令其根本無法甩脫。
到了一處矮林中,黑差領人率先截住林地要道,張叱則迅速追上,拉弓搭弦,瞄準了狼狽竄逃的那個人影。
黑差喊道:“不要放箭!傳陛下旨意!要留活口!”
到了這一刻,周通自知死到臨頭,隻得放棄逃亡,遙遙地喊話道:“兩位大人!周某是受奸賊蠱惑,一時鬼迷心竅!事到如今已經悔過!望大人看在咱們曾……”
周通還未說完,脖頸處猛地一緊,一支利箭從斜後方刺入,蓦地穿透了他的脖子。
“等一下!”黑差飛馬跑來,厲聲喊道:“收手!他還不能死!”
未有片刻遲疑,張叱緊接一箭,射中周通胸膛,等黑差趕到身前時,周通身旁跟着的親信四散而逃,而周通腦袋垂向一邊,整個人上身繃直,從馬上栽倒下來,已經死透了。
“陛下有旨!生擒周通——!你——!”
黑差一把抓起已經斷氣的屍首,又一下摔掼在地上:“你拿什麼交差?!”
張叱也遠遠地下了馬,走過來後,他接過周通的屍首,一刀斬下頭顱,提着那隻血淋淋的人頭,張叱粗聲笑了幾下,道:“哎!一時着急,結果把正事倒忘了!這有什麼,管他是生是死,人帶回去,陛下總歸不會怪罪吧……”
黑差冷漠地看了張叱一眼,轉身上馬,帶着一隊死士徑自離去。
當夜,沈行約得知周通身死的消息,伏案的身子略微一頓,修長的手指在半空停滞片刻,筆鋒落在紙上,又生硬地轉折而過。
沈行約擱下筆,臉色一瞬轉為陰沉:
“張叱回來了?他在哪?”
這一仗打勝後,來不及論功行賞,沈行約便傳令下去,令軍中戒嚴,将士暫作修整,在城外就地埋鍋起竈,為明日繼續攻打内郡做準備。
然而,張叱在帶兵回城後,并沒有直接來見他,反而帶着幾名親信,在城樓飲酒。
沈行約知道,眼下的情況頗為棘手。
周通死了,彭榷重傷,這意味着想要乘勝追擊,攻打内郡,再度集結起來的兵力隻能靠孫隆和張叱這兩人統領。
孫隆在作戰指揮方面表現平平,難以堪當大任。
這樣一來,想要趁機徹底攻下華封郡,全部的賭注就隻能押在張叱身上。
沈行約看得出張叱這個人心懷野心,絕非那麼容易駕馭。
他之所以選擇殺掉周通,也是想讓沈行約陷入無将可用的孤地,不得不将其視作唯一的依仗。
森森的夜色中,沈行約帶着幾名随身的近衛登上城樓,天子的儀仗趕到時,張叱喝得醉醺醺的,在城頭舞劍,嘴裡還含糊地說着不入流的腌臜話。
看到天子駕臨,張叱立馬行了個大禮,收了劍,噗通一聲跪倒,道:“陛下!臣有罪!臣來給你請罪啦!還請陛下責罰——”
“将軍醉了,”沈行約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繼而朝身側道:“外頭風大,把将軍請到城署中坐。”